東林王的親筆書信,就這樣被送至正沉浸在白娉婷愛意中的楚北捷手上,就這樣將無法忘記家國重任的楚北捷,誘離白娉婷的身邊。
楚北捷已經出發,披星戴月,揮鞭直赴都城。他不知道,他身下坐騎的每一步,都踏在王宮中這些知情者的心上,踏在他唯一的親哥哥東林大王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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寢宮中,兩下無人。
王后看著東林王日漸消瘦的病容,終於問了幾名心腹大臣在東林王面前都不敢稍提的一個問題。
「當邊境敵軍退去,鎮北王知道隱居別院中的白娉婷被何俠的人馬擄走後,我們該如何向鎮北王交代?」
東林王臉色毫無血色,鬱鬱中,卻仍有一份和楚北捷神似的剛強堅毅,帶著王者才具有的篤定和驕傲答道:「不必解釋。只要他還是寡人的親弟弟,只要他還是東林的鎮北王,只要他身上還有一絲東林王族的熱血,就應該明白面對國家大義,該如何取捨。」
王族,就是要有捨棄自身的精神,將國家和個人連成一脈。
再心愛的女人,比不上東林一片貧瘠的土壤。就如東林王的喪子之痛,不能以失去東林的鎮北王為代價發洩。
楚北捷,他唯一的王弟,戰場上永遠代表著東林的鎮北王,永遠不該忘記這點。
楚北捷心懷熱血,日夜兼程,白娉婷悠閒自在,放歌別院。
他們不知道,與世無爭的生活,從來不是他們這種人可以擁有的。
權勢、戰爭、謀略、甚至親情織就的天羅地網,已經布好。
四章
楚北捷在朦朧的晨曦中到達都城。
遠遠看去,高聳的城牆威嚴雄偉,熟悉而陌生。楚北捷瞇起眼睛,注視良久,才策馬前行,在前來迎接的眾人面前翻身下馬。
「王爺!」
「王爺回來了!」
「鎮北王回來了!」
迎接的不僅僅是都城的官員,還有夾道兩旁的都城百姓。他們強大的保護者,一度遠去的鎮北王,回來了。
每個人的眼睛裡都閃爍著光芒,只有知道內情的三兩位東林重臣,悄悄別過頭去,不動聲色地掩飾眸中洩漏的一絲不安。
負責迎接的是東林最德高望重的老臣楚在然,他站在眾官之首,向挺直著身軀,威儀不曾稍減的楚北捷莊重地行禮,直起老邁的腰身:「王爺,您總算回來了。」昏花老眸中有遮蓋不住的欣喜激動。
「老丞相。」楚北捷一手挽了這位為東林耗盡了一生心血,滿頭白髮的老臣子,一手將浸滿了汗水的韁繩仍給身後的侍從,雙目炯然有神,邊走邊問:「情況如何?」
「不好。」楚在然和楚北捷並肩走在通往王宮的大道中,接受兩旁百姓歡呼鼓舞,壓低的聲音中帶了點夕陽西下的老態:「大王病了。」
「王兄?」楚北捷渾身一僵,腳步停了下來。片刻後,才舉步繼續前行,眉頭緊緊鎖起,沉聲問:「怎會如此?」
「自從王爺隱居之後,大王就病倒了。前胸痛楚難忍,夜夜無法入睡,大夫說這是心疾,只可以慢慢調養。最近暴雪連連,病情更加嚴重,已經纏綿病榻多日。」楚在然話中有濃濃的憂愁:「就算沒有雲常和北漠的聯軍壓境,老臣也打算懇請大王將王爺召回來。」
楚北捷一顆心漸漸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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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楚北捷離開隱居別院的消息,已經抵達北漠邊境的老山。
陽鳳驀然抬頭,滿臉震驚地看著則尹:「何俠領軍壓境,楚北徒竟然留下娉婷,獨自趕往東林都城?」
則尹一臉嚴肅,點頭道:「是的。」
「天啊!」陽鳳驚呼一聲,跌坐在紅木方椅上,一手支撐著椅把,掩面道:「娉婷一定還沒有把事情真相告訴楚北捷,否則楚北捷不會為了避嫌,而不將娉婷帶在身邊。他一定以為何俠和娉婷還是主僕情深,根本不知道何俠對娉婷做了什麼。」
則尹見嬌妻擔憂,命人將滿臉天真笑容,根本不知道大人正憂愁些什麼的小兒子抱出房間,從背後撫上陽鳳的肩膀,安慰道:「楚北捷是個真正的英雄,他一定會保護自己的女人。」
陽鳳嬌柔的小手反按在則尹的大掌上,愁緒鬱結眸中:「我還深深記得娉婷臨走前,向我談論何俠的語氣神態。我真不明白,北漠王怎麼會那麼糊塗,竟為了區區珍寶和何俠結成同盟,兵壓東林,難道他不知道惹出楚北捷的下場嗎?」她似乎想到什麼,怔了一怔,抬頭尋找則尹能使她安心的臉龐,問:「夫君為什麼如此安靜?夫君縱橫沙場多年,是不是看出不妥的地方?」
則尹心裡正為此事著急,見陽鳳擔憂地盯著他,無法隱瞞,只好坦白地回答:「聯軍壓境後,何俠立即下令後退三十里。依我看,他並不想和東林真正動武,只是想利用兵威,向東林強求某些東西。」
陽鳳晶瑩烏眸一眨也不眨,等他繼續。
則尹長歎一聲:「若楚北捷出山率軍,以東林的兵力,足以和雲常北漠盟軍一拼。不過結局一定是兩敗俱傷,雙方死傷慘重。」
言下之意已經非常清楚。
何俠向東林王室提出的要求,絕對是東林王室樂於接受的,否則血戰在所難免。
有什麼東西,是對於東林王室而言毫不重要,卻對何俠而言相當重要的呢?
陽鳳明白過來。
鳳眼驟然睜到最大,一口氣幾乎提不上來,陽鳳緊緊拽住則尹腰間的衣帶,關節因為太過用力而發白。
「娉婷!」她急促而尖銳地低呼一聲,看向則尹:「他要的是娉婷。」
則尹低頭憐惜地看著妻子蒼白的臉,點了點頭。
「為什麼?」陽鳳咬牙:「他還害得娉婷不夠嗎?這個狠心的何俠。」憤怒在她胸膛裡跳躍,使她霍然站起,面向窗外被白雪覆蓋的層巒疊幛。
不能讓娉婷再受到任何傷害。
深深呼吸冬日的冷空氣,平緩急劇起伏的胸膛,陽鳳恢復冷靜,眼中漸漸盈滿堅決,背對著則尹,低聲問:「夫君可以幫陽鳳一個忙嗎?」
「你要再寫一封信給娉婷?」
「不。」陽鳳緩緩轉身,帶著無比的韌性,看向面前她打算依靠終生的男人,一字一頓道:「我要夫君寫一封親筆信,給楚北捷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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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北捷一步一步踏上王宮高高的階梯。
冬日難得的艷陽當頭,他站在寂靜的大王寢宮門前,卻能從心底感覺到裡面散發出來的哀傷沉痛。
沒有人來打攪他,宮女、侍從們都散去,連楚在然也退下,剩他一人,獨自站在兄長的寢宮門外。
他叱吒沙場,不可一世,現在,卻不敢伸手推開門前的一扇木門。
東林王的心疾緣於喪子之痛。
愛著白娉婷,就等於負了他唯一的兄長。
兩邊的較量早已展開,從王后安插在隱居別院附近的高手開始,兩方隱隱對峙,只差沒有真正動手。
他背叛了他的兄長,他從小到大仰慕的對象,他曾經誓言效忠的王。
腳步如有千斤重,他幾乎抬不起來。
沒有等到他伸手去推,木門忽然無聲無息地打開,楚北捷猛地抬頭,看見一張熟悉而消瘦不少的臉。
「王嫂……」
王后從裡面走出來,臉上帶著深深的倦意,審視楚北捷片刻,露出一個從心底感覺疲累的笑容,低聲道:「鎮北王回來了。」
聲音清淡無波,那曾經震動整座東林王庭的喪子的慟哭,那場驟起的閃爍著火光的兵變,彷彿已經在很遙遠的從前。
楚北捷百感交集,沉聲道:「我回來了。」
王后似乎略有點暈眩,止了止腳步,閉目,幽幽道:「大王一直在等你,進去吧。」深深看了楚北捷一眼,逕自離開。
楚北捷的目光跟隨她堅強的背影遠去,直到王后轉入牆後,才將視線投射到已經開了一半的木門上。
深深呼吸一口長氣,他伸出雙手,推開了木門。
跨入寢宮,恍似被無盡的黑暗包圍了,病中的東林王眼睛畏光,大幅的垂簾從窗前直鋪到地面,遮擋了所有光線。緊緊關上木門後,屋中的一切如同黑夜。
唯一的光源,是一處正搖曳擺動的燭火。
金壁輝煌的宮廷,竟有這般幽暗陰森的時候。
楚北捷移動腳步,在塗滿了金漆的大床前止步。
「王兄,」他輕輕喚道:「我回來了。」
「回來了?」東林王清瘦了,不過精神還好。定定看著他,彷彿要將弟弟臉上每一個毛孔都看清楚,隔了很久,眸中有了幾分兄長的欣喜,似乎總算確定自己的王弟已經回到身邊,微微笑道:「寡人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
他伸出王者有力的大手。
兩隻抓慣了寶劍的大掌,血脈相連地緊緊握在一起。
「王兄的病……」
「不是什麼大病,只是眼睛畏光,胸口偶爾會疼。正在吃霍雨楠的藥。」
楚北捷感受到兄長掌中的力量與剛強,心裡輕鬆不少,一撩下擺坐在東林王床邊,溫言安慰:「王兄寬心養病。邊境宵小人數雖多,卻比不上我東林精銳。等北捷率師凱旋之日,王兄的病早就好了,可以在城樓上眺望我東林的凱旋旗幟。」語氣中充滿了目空一切的豪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