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北捷還要再問,漠然已經大步跨入屋中,稟報道:「王爺,一切準備妥當。」瞅了瞅屋中情形,小心地問:「是否晚點出發?」
「不,立即出發。」楚北捷鬆開娉婷,將她安置在枕上,看她青絲散開,秀美無倫,剛毅英氣的臉上露出憐惜,終於開口道:「我會盡量趕回來。」
深深凝視那頓時透出欣喜無限的明亮眸子片刻,毅然轉身,跨出房門。
最好的駿馬餵飽食糧,已經在大門處嘀噠嘀噠踏著小步。
楚北捷翻身上馬,虎目往漠然身上一掃。
漠然咬咬牙,對他重重點了點頭。
楚北捷這才收回視線,對門前留守的眾多親衛揚聲道:「本王到王宮領了大王的授命,會趕回來與你們會合,再往邊境接管兵權。小子們,好好看守,不要出任何差錯!」
眾親衛都是沙場上廝殺出來,身經百戰的老手,一聽見有敵人大兵壓到自家國境,熱血早就沸騰起來。楚北捷此言一出,個個鬥志昂揚,轟然應是。
楚北捷淡淡一笑,馬上揚鞭,坐騎撒開四蹄,在積雪上飛奔而去。
充滿了不可一世的驕傲的背影,在遠去的視線中越顯剛強。
娉婷在屋中,靜靜擁被而坐。
聽見牆外遠遠傳來一陣呼聲,秀眉微動,知道楚北捷已經起程,心中一陣空空落落。
「王爺知道了嗎?」
她抬頭,才發現醉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進了內屋。
「正月初六是他的生辰,等他那天回來時,我就告訴他。」
醉菊不解,帶著點焦急道:「姑娘和王爺直說了就好,為什麼偏偏要拖到正月初六呢?唉,怎麼越是聰明人,到了這些時候越是喜歡弄些玄虛?這樣下去,沒事也要鬧出點事來。」
娉婷蹙眉,搖了搖頭,邊思量著邊道:「也不知道為什麼,王爺提出要立即趕回都城,我的心裡就開始不安,生怕東林都城裡會發生什麼可怕的事。關鍵時刻,王爺也許需要臨危決斷,越少羈絆越好。我有孕的消息還是暫時不要讓王爺知道,免得成為他的心病。」
醉菊略微驚訝地打量了娉婷一眼,聲音放輕了一點:「漠然曾說姑娘有帷幄千里之才,聽姑娘的語氣,是不是猜到什麼端倪?」
「能猜到什麼呢?」娉婷苦笑:「我已經很久不曾知道外面的消息了。」
陽鳳的最後一封書信,只告訴她則尹已經歸隱,再無其他。
也許陽鳳也不希望身心皆倦的她,再參與那些煩人的爭權奪利吧。
東林與歸樂、北漠兩國都曾有過大戰,三方兵力都有損傷。到現在,真正有實力挑戰東林的,恐怕只有一直置身戰局之外的雲常。
只是,雲常為什麼一改只守不攻的國策,膽敢威脅以軍力強盛聞名的東林?
她回頭看醉菊一眼,眉目間逸出柔和的笑容:「不要擔心,不管時局怎樣變化,有兩點我敢絕對肯定。」
醉菊聽她柔聲話語中帶著強大的自信,不由追問:「哪兩點。」
「第一點,不論東林面對的敵人有多麼強大,王爺都可以戰勝。」
這點醉菊當然同意,點頭稱是,又問:「那第二點呢?」
「第二點嗎?」娉婷眼波流轉,透出隱約的自豪:「不論王爺身在何方,只要我有危難,他一定會及時回到我身邊。」
醉菊愕然。
這位聰明難纏的姑娘對王爺一試再試,怎料到了此時,她會對王爺的情意如此充滿信心?
娉婷對醉菊的愕然表情不以為然,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慵懶地伸個懶腰:「有了這兩點保證,其他的事情又何須我勞神?醉菊啊,你好好照顧我肚裡的孩子吧,等王爺回來,我要健健康康、白白胖胖的,親口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
醉菊應了一聲,出門去看正為娉婷熬製的草藥。到了小院,正巧碰上送走楚北捷的漠然。
漠然道:「王爺已經走了。你的臉色怎麼這麼奇怪?是白姑娘出了什麼事嗎?」表情有點緊張。
醉菊搖頭,認真思索半晌,露出少女獨有的憧憬表情,幽幽歎道:「我現在才知道,女人可以找到命中的男人,是一件多麼安心的事情。」
連歎了好幾聲,又感傷又羨慕,扔下一臉莫名其妙的漠然,自去看草藥了。
☆☆☆
楚北捷快馬上路,隱居處附近,立即有兩隻矯捷的信鴿騰空而起,拍打著翅膀,急速飛離。
這位威震四國的將軍,即使歸隱山林,旁人又怎麼敢忽視他的存在。
東林王宮中,威儀的東林王后緩緩步過長達百步的中庭,身後只有四名貼身侍女相陪。王后在一扇肅靜的木門後停下腳步,揮退身後侍女,單獨走了進去。
「大王,」徐徐坐在東林王的床前,審視夫君的面容,東林王后關切地問:「吃了霍神醫命人快馬送來的藥丸,大王的感覺有沒有好一點?」
東林王擠出一絲安慰的笑容,握住王后的手腕:「讓王后擔心了。」目光移向空無一人的房門處,問:「王弟有消息嗎?」
「剛剛接到消息,鎮北王已經出發,很快就會到達都城。」王后將呈報上來的消息俱實報告:「他並沒有帶任何手下,孤身上路,臣妾已經命丞相指示下去,要一路上的城鎮官吏小心照應。」
略頓了頓,垂下眼簾:「鎮北王他……果然把白娉婷留在了那裡。」
「他是為了不讓你我傷心,不願讓白娉婷出現在我們面前,才忍痛把自己的女人留下。」東林王猛咳兩聲,蒼白的臉透出一絲不正常的紅潤,目光一黯:「一切都準備好了吧?」
王后點了點頭,無奈地歎了口氣,柔聲安慰道:「大王不要自責,為了國家,王族中人有什麼不可以犧牲?」
說是如此說,一向不露聲色的端莊容顏上也不禁露出一絲憂愁。
東林和歸樂、北漠兩國大戰,兵力已經有所損耗。楚北捷在都城兵變後歸隱山林,更是給予東林這個原本強盛的國家一次巨大的打擊。
若不是楚北捷當機立斷,放棄兵權完全歸隱,東林不知會分裂到何種地步。不過縱然如此,東林軍隊的軍心已經動搖。
短短一年,四國勢力此消彼長,隱隱露出銳意的,正是逐漸由新駙馬爺何俠掌握軍權的雲常國。
這次雲常和北漠聯軍忽至,三十萬敵軍來勢洶洶。東林這個向來到處稱霸的國家竟手足無措,生了怯意。
☆☆☆
就在這個時候,何俠的親筆密函卻經由極秘密的管道,送到東林王后的手上。
三十萬大軍壓境,要的只不過一個女人。
區區一個女人。
區區一個:白娉婷。
那個害死他們稚兒的女人,那個被楚北捷恨透了卻也愛透了的女人,竟是東林此刻唯一的救星。
怎不令人啼笑皆非?
怎不令人難堪非常?
這麼匪夷所思的事情,卻絕沒有讓人置疑的地方,何俠的親筆信上,蓋著堂堂雲常國的國璽,附有雲常耀天公主的親筆畫押。
東林王招來心腹重臣,在病榻前商討。
「鎮北王不會同意交出白娉婷。」
「王弟會為我們打勝這一戰。」
「大王,」老丞相楚在然匍匐跪下,直接而沉痛地進言:「以敵軍的兵力,就算鎮北王可以取得勝利,那也是一場血戰,我東林兵士會死傷無數。」
東林王環視這幾個跟隨身邊多年的老臣子,不再作聲。
那麼多的年輕的生命,他東林王族保護的臣民,為了這麼一個女人,即使是楚北捷心愛的女人,也不值。
楚北捷如果仍是東林的鎮北王,他就應該知道,不值。
「王后……」東林王在夜深人靜時,將已經憔悴不少的妻子召入寢宮。
久久注視著王后臉上尊貴而決然的表情,東林王輕聲歎氣:「寡人知道,王后在王弟的隱居別院附近,一直埋伏了人馬,想報殺子之仇。」
王后臉上毫無波動,坦白道:「不錯。」
「可王后,一直都沒有給出動手的詔令。」
王后自嘲地一笑,眼神幽暗:「那畢竟是鎮北王最心愛的女人,臣妾如果真的下手,那大王和鎮北王的兄弟之情,就再沒有挽回的餘地了。他……他不但是大王的親弟弟,還是守護東林的鎮北王,我東林的一道無法攻陷的天塹。臣妾再無知,也斷然不會為了自己的感受,而毀去國家的柱粱。」
東林王與她結髮夫妻多年,知她思及死去的兩個兒子,心如刀割,將她軟軟的柔荑抓在掌中,緊緊握住:「王后的心,寡人知道。」
楚北捷,他的王弟,東林最威猛的大將軍,威震四國的鎮北王,怎麼可以原諒那個毒殺了東林年幼繼承人的女人?
王后別過頭去,忍住眼中淚光,鎮定地問:「何俠已經遵守諾言,在邊境退兵三十里,等待消息。大王已經下定決心了嗎?」
東林王閉目長思,終於沉重的開口:「派出親信,接應何俠的一隊人馬前往王弟的隱居別院,帶走白娉婷。都城這邊,不惜一切代價,要在白娉婷被接走之前,將王弟留在王宮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