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大雨不停,答答答的,竟然無法掩去她快活的長笑聲。
「爺?」
「起轎回府吧。」東方非心不在焉地吩咐。
什麼他專程來解釋?是她多想了。他來,只是不想避嫌;他來,只是讓她搞清楚狀況;他來,只是給鳳一郎一個暗示加挑戰;他來,只是想……想……
他瞇起鳳眼。這簡直是莫名其妙了,他何時得跟人解釋他的作為了?握緊扇柄,不願承認這項事實,但又因為她快樂的笑聲而感到心情愉悅。
這分明等於是他……
「青衣?」
「小人在。」
「我是不是老了?」
撐著破傘,青衣面不改色道:「爺哪兒老了?任誰都覺得爺年輕俊美。」
「我理外貌做什麼?我說的是,我的心境。」
「怎會呢?爺對有興趣的事情一向……不遺餘力,不像是心境老了。」
「是啊,對付布政使,我游刃有餘,雖感無聊,但有那頭小獅子陪在身邊,可撫平我內心的厭煩……偏偏……」
她說,只要有時間,她想培養彼此感情,喝茶下棋都好,等待「晉江完工」的那一天。
當她這麼說時,他竟然毫不厭惡,甚至內心熱火再起,滿懷期待往後的日子。
他要的,不是一直是與她相鬥,直到對她生厭為止嗎?
什麼時候開始,那樣的平凡生活,他也會滿腹期待了?只要有她在,哪怕只是喝杯茶,他也興奮莫名,這……
他摸上唇,唇問尚殘留濕血味道,這氣味依舊令他心癢難耐,想一口吞噬她的慾望不變,卻也多了一種想輕輕愛撫著這頭小獅身上的毛,安靜地過一下午的柔軟心情……
他,愈陷愈深了嗎?
「爺?」
他來回撫著嘴,回味吻她時的滋味,沉思半晌,忽然道:
「改明兒個,你去長樂臘肉鋪多買兩條臘肉,送去給鳳一郎吧。」
陷得深,他不在意,也不會否認,但,他照樣要把她拖下來,非要兩人陷得一樣深,他才會心滿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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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午後,她難得告假,買了一些香燭跟素果,轉向豆腐鋪。
街上人來人往,兩旁店面招牌多是仿自京師,百姓生活照舊,三名縣令被害死,只是百姓茶餘飯後的話題,倒是本縣大老爺,謝天謝佛逃過一劫。
她來到豆腐鋪,午後天熱,沒有什麼顧客,正合她意。
「一郎哥,我回來了!」
鳳一郎掀開布簾,看見是她,笑道:「懷真,妳回來了。午飯吃了沒?」
「吃了吃了。」她舉起香燭素果,柔聲道:「今天是祭拜的日子,現在可以開始了嗎?」
鳳一郎微笑:
「當然。我早就準備好了。」他又進鋪,端出幾碗豆腐湯。
「我來!」她連忙接過,一一將豆腐湯放在靠巷口的桌上,同時點起香燭。
她捻香對天祭拜,嘴裡低念:
「諸位兄弟,懷真在此上香,祭以素果豆腐湯,願你們一路好走,來世戰爭不再,能夠安居樂業過一生。」
路過的居民並無大驚小怪,只當七月鬼日店家開始祭拜好兄弟而已。她默禱良久,專心一意,直到鳳一郎輕喊:
「懷真,夠了,香燭快滅了,妳要他們老聽妳說話,不必享用豆腐湯嗎?」
她回神,拍拍頭,趕緊插進香爐,笑道:
「瞧我忘的,只是一時間……想報告我幾個月來做了什麼事,讓他們知道即使他們不能做了,也有我代為完成。」眼角覷到有名貴公子正在巷口觀望。
那名貴公子身邊有少年隨從,兩人一身錦衣,看得出出身極好。她上前笑道:
「兄台,來買豆腐的嗎?鳳寧豆腐鋪的豆腐絕對是樂知縣內的名產……咦,青衣兄?」她滿面大驚訝。
「這位公子,是我家主人的朋友。」青衣解釋。
她誇張地眨了眨眼,忽地笑出來,道:
「東方非也會有朋友?哎,瞧我說的是什麼話。兄台,在下懷真,是縣府親隨,也是東方兄的朋友,你來豆腐鋪,一定要讓我招待一番。」她十分豪爽地說道。
那名渾身透著貴氣的年輕人看她一眼,淺淺一笑:
「懷真抱素,品性高潔,這是好名字。在下王十全,現在來打擾,方便嗎?」
「方便方便,請!一郎哥,一碗豆腐湯!」她清了張桌子,招待他就坐。
少年隨從快一步上前,掏出素白的帕子再清一次,才讓王十全坐下。她沒多說什麼,搬過凳子坐在他面前,少年隨從秀氣地怒喊道:
「你怎敢……」
王十全揮了揮手,道:「東方非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懷真,我聽東方非說,前幾日官園命案是你破的?」
她正要回答,鳳一郎送上豆腐湯,插話道:
「與其說是懷真破案,不如說,是靠在場諸多官員幫忙。」
王十全根本不把華發童顏的鳳一郎看在眼裡,隨口道:
「在場官員哪一個敢上場將布政使拿下?全仗懷真的力大無窮。」
「不,全靠大家幫忙。」她面不改色地笑道:「如果沒有巡撫同意,我們擅自動手,那可是有罪的呢。」
「這倒是。懷真,你人這麼聰明,怎會只是個親隨?」又怎會甘願當一名男人的愛人?
她哈哈笑道:「我哪兒聰明?聰明的是我一郎哥呢。再者,當個親隨有個好處,聽的聲音可以清楚些。」
「你聽什麼聲音?」
「百姓。」她直接挑明了說。
王十全瞇眼,道:「百姓?聽你語氣,似乎有些怨氣。離地面最遠的,你說是誰?」
「自然是當今聖上了。」她笑。
「那麼,他聽不見百姓的聲音嗎?」他一臉好奇,眼神卻流露冷意。
「我不知道。」她坦白道:「皇上坐的位子太高,聽不見理所當然,才需要由地方父母官一層一層的傳達上去。」
「你說得是。」他眼神略為和緩。「百官作用便由此而來。對了,你家鄉哪兒?跟東方非是怎麼認識的?」
「我家鄉啊……」她摸摸鼻子,反問:「王兄,你猜我家鄉在哪兒?」
「你腔調偏京腔,又有點邊關那種土腔味,應該……曾在京師與邊關兩地住過一陣。」京腔咬字帶軟,十分悅耳,他反而不喜邊關那種硬梆梆的腔調,但從他嘴裡混合兩種腔調,倒也不難聽就是。
她擊掌輕笑,喜道:
「王兄,你真聰明。本來我義兄希望我能改回京腔,但我想永遠不忘遠處故人,便一直沒有改。對了,王兄,一看你就知是京師人,你跟東方兄怎麼認識的?」
怎麼問題丟回他的頭上來?王十全見她一臉磊落,完全不似算計,遂答道:
「我跟東方兄,是在京師……酒樓裡認識的。」
「你也是官嗎?東方兄曾為內閣首輔,干涉朝政十多年,你若是官,可吃過他苦頭了沒?」她好奇問道。
「我怎麼會是官員?東方兄辭官是朝廷之憾,懷真,你對東方兄有情義的話,就勸他回京吧。」
「我?」她指著自己的鼻子,想了一下,直爽笑道:「我不會勸他。」
王十全面色不動,探問:「你這話,別有深意?」
「也沒什麼深意。坊間有傳言,東方非與當今聖上合謀害死先皇,那麼他再留下,對皇上只有壞處,所以,他不能回朝。」
王十全勃然變色,還來不及說話,就聽見那白髮童顏的男子喝道:
「懷真!」
青衣冷靜地上前,穩聲道:「我家主人忠於當今皇上,從未有過合謀這種事。懷真,這種謠言還是少出口為妙。」
「是啊。」鳳一郎嚴厲地說道:「這種謠言,聽聽就算,何必當真?」
「是。」她乖乖答道:「我知道是謠言,只是不知道皇上當它是不是謠言?」
「當然是謠言。」王十全聲音略冷:「先皇駕崩時,正逢邊關戰亂,這種可笑謠言多半是有心人傳出來的。懷真,你年紀輕輕,可不要被這種謠言給害了。」
「多謝王兄提醒。對了,你慢慢吃吧,我得去收拾香燭了。」她淡笑著起身。
王十全注意到懷真舉手投足間,就像個粗魯的大男孩,東方到底看上這個懷真哪裡?他的容貌?
懷真的貌色偏柔美,但要找出比他更美的男子或姑娘,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還是懷真的才智吸引了東方非?東方才智高奇,就算懷真能破小小案子,也萬萬不及東方非的一半,他到底是看中這孩子哪兒?
「王公子,豆腐湯若冷,會失了味道。」鳳一郎溫聲提醒,有意轉移王十全的注意力。
王十全又看了眼這白髮青年一眼,意思意思喝了口湯,就擱下湯匙,問道:
「你是懷真的義兄?」
「看來東方非跟王兄感情深厚,連這點小事也告訴你。」鳳一郎笑道。
「這小小鋪子,月入多少?」
「不一定,不過夠養家活口了。」
「我記得……還有一個叫懷寧的,是不?」他對那懷寧的印象,十分深刻。功夫足可跟布政使抗衡,他原以為小兵之中有奇人,正要擢升,搞了半天竟然是一介布衣平民,而且還是懷真的人。思及此,他內心一陣不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