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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頁     於晴

  「是,現在他不在鋪裡。王公子是特地來看東方兄的吧?打算留多久呢?」

  「你這種小人物,理會這麼多做什麼?」那少年隨從細聲道。

  「小蓮子,我在跟鳳兄說話,你插嘴做什麼?」王十全不耐道,又看向正在收拾香燭的阮冬故,他一怔,看見這男寵的左手好像少了什麼。

  他起身,走到她的身邊,忽然道:「懷真,你少了根指頭?」

  她詫異抬眼,瀟灑笑道:「是啊,還好斷的是尾指,做起事來還算不礙事。」

  王十全聞言,若有所思,又看向桌上香燭,忽地道:

  「我想起來了,去年京軍大敗蠻族,邊關將士死傷慘重。皇上親自下旨,將士屍身同日並葬在將士坡一帶,正是一年前的今天,是不?」

  「……是。」她輕聲道。

  「鳳兄、懷真,可否借香燭一用?」

  「王兄,你儘管用。」她笑,替他捻香送上。「你要祭拜邊關軍魂?」

  「正是。如果沒有他們,怎會有今天的太平盛世呢?」

  她點頭稱是,指著西方,柔聲道:

  「燕門關在這方向。」

  王十全多看她一眼,朝天祭拜。過了會兒,那少年隨從恭敬接過,放進香爐。

  「邊關將士並未枉死,他們死得十分有價值。有聖明皇帝、有不怕死的戰士們,才有現今的盛世。」王十全感慨歎道:「可惜,人生如浮雲朝露,最多不過七、八十歲,當今聖上今年二十多,就算有心一統四方天下,生命也實在太短暫了。」

  阮冬故聞言,內心一震,美目倏地出現薄霧。

  「王兄,一將功成萬骨枯,一統四方天下,需要的是數萬,甚至數十萬數百萬條人命,值得嗎?」她沙啞問道。

  王十全不以為然地笑道:

  「懷真,你這是婦人之仁了。任何事情都需要犧牲,若真有那麼一天,能夠一統天下,金碧皇朝永世留傳,萬載太平,那麼現在戰士的犧牲都是有價值的。」

  「王兄,我曾住過邊關幾年,明白邊關百姓的心態。你可知,每當有戰爭風聲自京師傳來,邊關學堂裡夫子最常吟的是什麼嗎?『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爺娘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咸陽橋,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千雲霄,道旁過者問行人,行人但雲點行頻,或從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營田。去時裡正與裹頭,歸來頭白還戍邊……』」她愈念愈激憤,無所懼迎向他殺氣十足的眼神。

  「夠了!」鳳一郎罵道:「懷真,王兄是貴客,妳念『兵車行』做什麼?妳年紀小不懂事,這只是王兄隨口揣測聖意,妳激動什麼?」

  「確實如此。」王十全臉色無比難看。「我只是揣測,懷真你不必火大。」

  「我並未火大,只是……」她咬牙:「無法從皇上的角度去看這件事。」

  「你能從月光角度判定一個人有沒有罪,卻無法從皇上的角度去看天下,那是因為你只是個身份低微、思量不周的愚民,怎能明白九五至尊的心思?」王十全連笑容也不勉強給了,隨意揮了揮手。「我先走了。」

  「請王兄見諒,我家小弟是性情中人,一時沖昏頭而已。」

  「你這義兄好好管他,別污了東方非的名。」

  「我定會管教。不送了,王兄。」

  直到確定他們遠去不再折返,她才低聲喃道:

  「一郎哥,一個人自命十全,野心由此可見,是不?」

  「妳太衝動了,冬故。」他歎道。

  「先皇渴求長生道,但求萬晉年號永不結束。他才二十五歲,就已經開始希望長生了,為什麼每個當皇上的,都是如此呢?」

  「人命寶貴,誰也想多活些時候。」鳳一郎柔聲道。

  「如果我只有五十歲的壽命,那就活五十歲吧。」她微地哽咽:「一郎哥,當年我十八歲,只盼有一天,能夠站在皇上面前,推舉人才,求他別再信奉長生道;現在,我有了機會,卻發現,他連自家戰士的忌日都忘了。」

  「他是日理萬機的一國之君,只能往前看的。」鳳一郎抹去她的眼淚。「等初五那天,我們再祭拜一次就是。」

  她擦擦眼淚,振作起來,朝他微笑:

  「我是不是很不會作戲?當年我在東方非面前默寫試卷時,一郎哥得仗著我不會作戲來騙過東方非,但現在,我卻要在皇上面前裝模作樣。一郎哥,我辜負了你的計策,惹火了他。」

  一郎哥性溫,但擅於先下手為強,與其讓皇上找時機探她,不如利用東方非那頭擇定日子。青衣在旁,固然是保護皇上,但同時也有帶皇上來此的功用。

  思及此,她暗自歎了氣。她多想直截了當求他聆聽百姓的聲音,偏偏世事總是如此,不拐彎抹角先討好對方,對方是聽不見忠言的。

  鳳一郎明白她有點沮喪的心思,安慰道:

  「妳能做到這樣已經很好了。當然,如果不念『兵車行』更好。」平常要她背詩,她能背五句就令他感動了,但遇要講理時,她簡直倒背如流……這樣的性子,對她真的不是件好事。

  她苦笑,走到祭拜的桌前,懷念地遙望西方。

  「一郎哥,他想將天下納為皇朝版圖,我可以理解,只是我真是婦人之仁吧,如果為了家圍,將士頭可拋,血可流盡,但只為威名傳世,我無法認同。」

  「冬故,妳應該明白事有一體兩面。他擅於剷除異己,不表示他沒有政績功勞,他想一統天下留名青史,但同時也能為後世帶來萬載太平。只是,妳太貼近百姓了,他則站在高處,無法與百姓平視。」

  她沉思一會兒,點頭。而後,她朝他展顏,溫聲道:

  「一郎哥,如果真的無法避免戰爭,真能帶來永世太平,我願當第一個從軍的先鋒。」

  鳳一郎聞言,心底涼寒,但只是笑了笑,並沒有多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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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斷指?

  九根指頭……斷指,在哪兒聽過呢?世上斷指不少,但……

  「公子……」跟在他身邊少年小聲叫道。

  王十全下意識地瞟了少年太監一眼,忽地想起--

  「是了!斷指程將軍!」他脫口道。

  燕門關戰事,一開始由先皇國丈的親信程皓接帥印,沒多久戶部阮東潛派人密報程將軍已死,雖有人為穩定軍心已冒充程皓,但絕非長遠之計,那時他佯裝久病太子,只能咬牙切齒地看著先皇再度聽信老國丈,派出王丞領軍遠赴燕門關,從此敗績不斷。

  他記得,戰爭勝利後的論功行賞,由東方非一一過目,劃掉程皓的功,將功勞歸給阮東潛的謀策,從頭到尾沒有提過是誰冒充斷指程將軍的……

  當時是誰冒名頂替的?

  是……阮東潛?

  他瞇眼。戶部侍郎阮東潛長年不在京師,但東方非為他一手掌控晉江工程,兩人間的斷袖之情傳得沸沸揚揚,連黃公公也曾目睹他倆在七里亭當眾吻別……

  說起來,他一直沒有看過阮東潛這號人物,只聽黃公公說是個面貌上佳的少年郎君,氣質爽朗又隨和,一點也不像是朝官,倒有點像這個叫懷真的男孩……

  「不對啊,如果當年阮東潛冒充程皓,穩定軍心,東方非理當挑明歸功,這功勞遠勝一個小侍郎的謀策之功,足夠加官進爵,為何他隻字未提?就算阮東潛在最後一役時已為國捐軀,讓他大名留在史冊上也是一種莫大的榮耀……」

  如果阮東潛冒充程將軍,那阮東潛就是斷指,而這懷真也是斷指,未免太巧合,只是,這三人要畫上等號,那也得阮東潛詐死才行。

  為什麼詐死?

  朝中榮華富貴在等他,就算與東方非有曖昧不清的感情,朝中也無人敢說話,他詐死是為什麼?

  直至回到東方府裡房內,他還是百思不得其解。

  「公子……奴才剛才……」

  「剛才怎麼了?瞧你結結巴巴的,朕要你跟在身邊,是看中你的靈巧,不是要你的膽怯無用。」

  「是,先前在豆腐鋪,奴才近看那個叫懷真的……」

  他揚眉,總算賜給少年太監一個正眼。「怎麼?」

  「奴才總覺得他有點古怪。」

  「怪?哪兒怪?」不就是一個口沒遮攔的男孩嗎?

  少年遲疑一會兒,細聲道:

  「奴才七歲入宮,週遭的都是跟我同樣身份的公公們……老實說,那個叫懷真的,動作比咱們粗魯太多了。」

  王十全詫異看向他。「小蓮子,你拿懷真跟宮裡太監比?」

  「奴才只是想說,明明懷真的身骨纖細,膚細柔美,五官也是女孩相,就算動作再粗魯,那也是個姑娘家吧。」

  王十全聞言,想起她的長相,立即拍案而起。

  他被懷真的力大無窮、說話方式給蒙去了心眼,加上東方非將她收為男寵,他自然而然,以為懷真就算有點女態,也不足為奇了!

  好個東方,先將她收作男寵,來迷惑眾人的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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