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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阿蠻

  這時高高在上的他已微側過頭來,瞇眼打量她了!但一接觸到她的目光後,又裝成認生的模樣,掉頭不理她,冷漠的目光再次平視前方。

  竇惠這回可以確定他打從開始就知曉她的存在了!

  她靈機一動,趁著主持叫賣的人還沒敲定價錢後,拔腿奔上前,雙手攀在陋台的階終處,大聲問主持人:「大叔,我問你,你說錢重要,還是命重要?」

  主持人被她這麼地打岔後,愣愣地回了她一句:「當然是命重要了!你這女娃兒別在這兒礙事,趕快退回去!

  「大叔,等一下嘛。」竇惠趕忙轉向冷眼瞅她的拓跋仡邪道:「我認識一個道行很高的醫生,高到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的境界,如果你想要救你爹,我用介紹這個醫生的恩情買下你!」

  主持人大吼了一句,「你開什麼玩笑啊!一百疋布文可以換多少包藥啊,你介紹一個醫生哪能值些錢!再說我三成的佣金跟誰討去?」

  「可是我保證醫活他的命的!」竇惠誠懇地看著拓跋仡邪,見他仍不說話,再次強調:「另外再加十三張羊毛襖給你,今年冬天,你的族人會需要的。」

  話才說完,她傾著下頜,從頭上找出一隻鑲玉的金釵,遞給主持人看,「大叔,我拿這個抵你的佣金好嗎?」

  主持人不屑地將眼一睨,見了沉甸甸的金飾後,好半天都吭不出一句話來,那金飾就算沒一兩,少說也有五錢重,不收它的人簡直是呆子了,但這可是公開喊叫啊,行規可不能由他壞起,要不然下回沒得生意做了。

  於是他說:「這我拿不定主意,得問問小兄弟的意思,小兄弟,你怎麼說呢?

  是要繼續任人喊價呢,還是接受這小姑娘的建議?」

  拓跋仡邪考慮了一下,才慢聲詢問竇惠,「你拿什麼保證救得活我老頭?」

  竇惠篤定地看著他說:「如果沒能救活他的話,隨你要什麼都行!」

  「哦,是嗎?你的命也成嗎?」拓跋仡邪上前兩步,蹲下身子,將臉湊近她。

  「成!當然成!」竇惠再次保證,認真的眼神不像是在兒戲。

  拓跋仡邪得到她的答案後,才站直了身,提高音量說:「好!大家都聽到你的話了,如果你介紹的醫生沒本事的話,我就要你一命償一命!用你的命和十三張羊襖買我的自由……」

  他話還沒說完,一名貴婦人便從人中走了出來,岔了話,「小兄弟,等一下,如果我女兒真的救活你爹的話,你又怎麼辦?」

  「我不是被你們買了嗎?『吳竇』夫人,你們要怎樣就怎樣,除了要我餵奶以外。」

  旁人一陣訕笑,薛氏紅了臉,不理少年的話,挺著顎強調道:「你得發誓,今後心甘情願做我女兒的跟班,她說什麼,你就得做什麼?」

  拓跋仡邪歪著頭諷刺道:「這不就是奴隸該做的事嗎?」

  「很好,我只是要確定你知道規矩罷了,」薛氏裝作沒看到對方的吊兒郎當的態度,提醒他,「既然說定了,你還不快帶我們去找你爹!遲了搞不好還得賠上我女兒的命。」

  拓跋仡邪聞言隨之變臉,兩步就直飛躍下高台,一把抱起竇惠,將她當布袋似地甩在左肩上,他彎起右胳臂後,一路推開擋道的人,凶神惡煞般地吼了句:「滾,滾!不滾,我就砍人!」

  人群被他的氣焰震住了,腦袋不及反應便照他的意思挪了身。

  台上的叫賣郎是第一個自混亂中清醒的,他急得跳腳,喊了一句。「喂!別溜啊,我的佣金呢!」

  一頭長髮幾乎垂地的竇惠聞聲胡亂地將手中的金簪朝台上用力擲了過去,她甚至沒能舉頭查看清楚對方接到與否,半截身子就掛在硬如石塊的肩頭上,在空中晃啊晃地,轉個眼,就被蕩出了人群。

  倒栽蔥的竇惠,強忍胸口的悶漲,抖著一雙不穩的手將黑簾般的長髮撥開,看見她花容盡失的娘親從人群中殺了出來,哭著追趕他們。

  但是這少年在行人來往的道上狂奔,卻是箭步如飛,過人的技術好得沒話說,即使換上愛踢球的爹爹來追,都不見得追得上,況乎她柔弱的母親?

  於是,她只是將雙手拱在唇間,大喊一句,「娘!你先回家!我……不會有…

  …事……」

  薛氏沒聽見,距離雖然愈拉愈大,仍是努力不懈地緊追在後,她的髮髻已鬆落,金簪也脫飛,一直到拐了第十一個彎後,女兒與少年的蹤跡突然不見了!

  她如瘋婦般,見人就揪著對方的衣領,追問他們的下落,剛開始時,還有些人能指點出一個明確的方向,但到後來,就沒人知道她在問什麼了。

  薛氏茫然地跪坐在路旁,好久好久不能動,她心裡想著,如果女兒有個三長兩短,她也活不下去,乾脆就杵在這兒任車撞死算了!

  這念頭才剛閃過,一輛不快不慢的牛車就朝南駛了過來,一時想不開,她匍匐地爬到路中央,想做蹄下魂。

  好在車速不快,車伕及時勒住溫馴的牛,懊惱地朝地上披頭散髮的婦人喊了句。

  「喂!想死得痛快,也別撿竇老爺的牛自殺啊!」

  薛氏一愣,抬頭認出高坐在駕駛位上的人竟是車伕阿竇!

  對方顯然也認出她,詫異地張大嘴,半天說不出話來,也不知道該做什麼,只能呆瞪著竇夫人吃力撩起裙裾,微顛地爬起來,朝車頭狂奔過來。

  她不顧一切越過瞠目結舌的阿竇,攀進垂著遮簾的車篷內,二話不話地撲進穩坐在裡端的男人的懷中,泣不成聲的道:

  「老爺……惠兒,惠兒給人家拐……跑了啦!」

  拓跋仡邪跑了將近半個時辰才甩開人群,現在他扛著竇惠在幽林密佈的坡道上打轉,腳步仍是輕盈,氣也沒喘上半口。

  他冷冷地問道:「你說的那個神醫到底住在哪裡?」

  「我跟你說過三遍了啊,等我見到你父親時,你就知道了。」竇惠發出鼻音,「好哥哥,你快放我下來,這樣像只蝙蝠掛著,我的鼻子好難過!」

  拓跋仡邪的耳朵就是聽不得軟話,他態度隨之一硬,「拜託,你別叫我好哥哥行不行?我跟你說過,我一點都不好!」他猛地用力往上踏了一步。

  顛晃著的竇惠忙地緊揪住他背腰後的皮帶,這讓他猛地怪叫了一聲:「喂!你幹麼揪我皮帶,想勒我的肚子來報復我啊!」

  「不是……」疲倦的竇惠解釋,「我只是頭暈了!好……不,壞哥哥,請你放我下來走吧!我發誓不會逃的。」

  拓跋仡邪聞言猛地一嗤,不屑地說:「誰怕你逃啊!要不是怕弄髒你漂亮的衣服和絲鞋,我才懶得扛著你呢!再忍耐點,幾步路就到了。」

  「可是我頭好暈,好想吐啊!」

  「你……你實在很嬌耶!扛著也會有問題!」拓跋仡邪不悅地評了一句。

  竇惠對著他的屁股,正經八百地回答他,「當然有啊!我又不是貨物,哪能讓你兩頭扛都行。」

  他沉默不語地走了十來步後,突然停了下來,接著出乎竇惠的意料之外,他緩緩地將她的身子垂放到泥濘的土坡上,直到她的足尖接觸到地面時,才稍退了一小步。

  他別過眼,隨她抬起小手胡亂整理頭髮和衣服,兀自說:「你很輕,扛著你像在扛棉衣一樣,所以我不知道你會難過。」

  竇惠睜大眼觀察他的表情,當然,他還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但她能聽出他說那番話的意思是在跟她道歉,一向善解人意的她走到他面前,仰頭對他說:「我沒有怪你的意思。」

  拓跋仡邪垂下厚眼瞼,迷惘地看著她芙蓉般的笑容良久,才注意到她耳垂邊有一縷煩亂的青絲沒撫平,他七上八下地猶豫著是否該伸手為她拉直,卻遲遲沒付諸行動。

  或許打從第一眼起,她就讓他聯想起易碎的琉璃娃娃,不能隨人亂摸的,於是他握緊了拳頭,打消為她撫平頭髮的心意,身子挺得跟枝靜竹一般。

  見他好靜,沒心眼的竇惠只能聳肩,略過他的肩膀,往前踏了幾步,大聲說:

  「帶我去找你爹吧!」

  他的聲音從後方傳了過來,「不是那一頭,是另一頭!我……我在賣場說了謊,他並不是我的親爹,但是他對我恩重如山,有再造之恩。」

  「我猜也是。」小竇惠點了頭,倏地轉身踏著松土朝他走回來,「那你也不是從鄯善國來的羅?」

  拓跋仡邪遲疑幾秒,才說:「我是,但也不是真的是,事實上是更遙遠的地方。」

  「更遙遠的地方?!」竇惠的眼底藏著比好奇更多的求知慾,「比西極之地還遠嗎?」

  「是的,比西極之地還遠。」

  「究竟有多遠?」她睨了他一眼,垂眼小心翼翼地越過個顛危的石頭,踩上大樹的板根。

  「路有多長就有多遠。」問了半天的結果,他給的答案還是很籠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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