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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阿蠻

  「不行!」竇惠兩隻小手拳握在兩腿側,奮力地搖頭,「我們一定得找到他才回去。」不知為何,她心底就是牽掛著那個老人。

  「好吧!既然你意志這麼堅定,那娘也不能輸給你喔!」薛氏再度打起精神,加緊腳步任女兒牽著走。

  母女倆在紛至沓來的人陣裡鑽著,掠過了幾家雜技表演隊,探頭尋視了不少戲班,有人表演吞刀吐火,有人則在空中走繩,或爬竿或表演幻術,糖葫蘆和糕餅小販的叫賣聲四處宣揚,這一切仍無法誘引小竇惠稍停一步。

  最後,她們才來到市中龍蛇雜處的一隅——通商、達貨兩里之間的死角處。

  集結在此處的人大多是來參與叫賣的活動,商品叫賣的範圍相當廣泛,從販售馬匹、牛只、寶器,甚至男、女奴隸都有。

  所以不論是高門或尋常百姓家都會派人出來尋尋看看,就連經營皮肉生意的老鴇也要撥空來湊熱鬧,因此城裡的良家婦女皆視此境為畏途,就連經過都不肯,還得詳加考慮地繞個彎。

  薛氏見膽大的女兒直朝人群橫飛而去,明知勸她走已是不可能,便疾步跟上前。

  兩旁盯著她們母女瞧的人是愈來愈多,其中還有幾個煙花女打扮的老妖精沒安好心地死盯著竇惠看,其中一個甚至從人群中跨出,朝她不知死活的女兒扭了過來,這讓她保護女兒的戒心頓揚。

  薛氏不顧一切地奔上前,伸手一把扯住女兒的右手,大喝出聲:「你放開她的手!」

  竇惠被母親的叱喝震得愣住了,方才杵在原地,查看出了什麼事,她定睛一看,原來,她的左手被一個濃妝艷抹的陌生女人掐住了!

  竇惠要掙開那個女人的手,但是對方掐得好緊,害她像只被繩圈套住的小雌馬,踢韃跳個不停,回頭苦著臉大喊一句:「娘,她幹麼拉我的手!」

  這時,陌生女人才裝出一臉吃驚,嗲聲說:「唉啊!原來是我認錯人了!我還以為是我失蹤了好些年的寶貝女兒呢!真是失禮了,夫人!」抱歉的話雖然冒出口,但那只雪白無骨的手可放得挺不情願的。

  薛氏一把拉過女兒,緊緊護在懷裡,她強抑下尖叫的衝動,眼帶敵意地注視對方,斬釘截鐵地說:「她不可能是你女兒!」

  對方瞇著杏眼,臉上泛起輕浮的笑,將手絹掩至唇緣,冷哼一句,便搖身走回人群,隱進鼎沸的叫賣聲裡。

  一頭鑽進娘親懷中的竇惠,警覺地瞄著遠去的對方,她好奇的目光被拍賣台上的水牛吸引住,直到貼著母親的小耳朵聽見一聲重重的長喟後,才意識到危險已暫時遠離。

  她倚著母親囁嚅地懺悔:「娘,都是惠兒的錯,害你擔心了。」

  「傻丫頭,知道危險就好了,從現在起,你可不能丟下娘,一個人跑前頭啊!」

  有了這次有驚無險的經驗,竇惠的行為舉止收斂多了,她戰戰兢兢地跟在母親旁邊,兩隻小手緊握著母親,深怕握錯別人的手。

  但她兩個眼睛可不曾閒過,仍是四處溜轉,意圖捕捉少年郎的蹤影。

  只可惜,叫賣台兩旁的店街都繞遍了,仍是沒有所獲,她意興闌珊地想打消搜尋的念頭時,便聽到一陣吆喝聲。

  「來喲!各位官爺夫人來看喲!今兒個有一位孝子為了籌醫藥錢救父,不得不賣身為工奴,各位瞧瞧,這孝子體格健壯,『汗草』好似鐵打一般,只要官爺夫人肯善待他,他一個人可抵五個人用哩!看是要他照料馬兒、種麥、蓋房子、搬運粗重貨物,他包山包海樣樣使得上力!但是別怪小弟醜話說前頭,您若要他喂兒子吃奶,那可萬萬使不出力啊!」

  大伙聞言哈哈笑了起來。

  竇惠斜眼朝台上的人掃了去,只見一個丑角人物在台上大聲疾嘶,另一位則是身著左衽破皮襖的馬尾少年郎!

  這讓她的眼睛一下子雪亮,吃驚望著筆直而立的少年郎瞧,他兩腿與肩平行,面無表情,本應帶有幾絲驕傲的雙眸毫無神采地注視前端,沒有方向,只是茫然地注視前端。

  竇惠倏地轉頭,不假思索地拉了拉母親的手,「娘,我看到他了,他在叫賣台上!」

  「什麼?他跑到叫賣台上做什麼?」薛氏不可置信地撇過頭去,直到一個高大但略微削瘦的少年閃入她眼底時,她才啞然住口。

  竇惠急了,「我不知道啊!娘,我們上前問他看看吧!」說著,她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再度拉著母親往前鑽去。

  來到台階下時,竇惠在嘈雜的人群中拚命往上彈跳,又搖手又吆喝,為的就是想引起少年的注意力,無奈,不知真的目中無人,抑或是絕望得過頭,他竟然無動於衷,連眼也不曾往她身上瞟!

  站在女兒身後的薛氏乘勢默觀眼前的少年郎。

  這男孩的眉宇之間蘊藏著威霆的憤怒,渾身散發一股軒昂的獨特氣質,他堅毅的下巴與深邃的眼眸透露出歲月無情的殘酷面,儘管他還年輕,但是面對一干陌生人評頭論足的指點時,他卻能含垢忍辱、寵辱不驚,這種不符他實際年齡的態度,讓明眼人一瞟,就知道他有著豐富的人生歷練。

  薛氏自認是個依賴丈夫的無才女人,無法在一眼之內就推斷出人的好壞,所以不確定該不該插手管這檔事,只得任女兒去嘶吼了。

  有些人問了少年郎一些問題,諸如名字啦,年紀啦,打哪兒來啊,會不會說漢語和鮮卑語啦,家中除了老父外,還有沒有別人之類的問題。

  少年郎簡約地用鮮卑語回答:「我叫拓跋仡邪,十六歲,打從西域的鄯善國(原名樓蘭,自漢昭帝始稱鄯善)來,家中除老父外,只有我一人!」他的最後一句則是用漢語說的。

  由於他的語態堅定,不露疑竇,於是眾人對他模稜兩可的回覆沒有任何異議,因為聚在此處的人無一去過鄯善城,自然分不出他的外國口音。

  未幾,叫賣正式開始了。

  急得五內俱焚的竇惠可憐地翹首望著母親,「娘,怎麼辦?這裡人太多了,他根本沒聽到我。」

  一時拿不下主意的薛氏也愁著眉看著女兒,「娘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母女倆忽忽不樂地呆站在前面,聽著出價聲此起彼落,沒多久,一陣柔嗲嗲的聲音就傳進他們耳朵裡了!」

  「五疋布文!」

  大伙的心底盤算著,一疋布大的值個兩百文,五疋等於一千文,天啊!要幾吊五銖錢才抵得上那麼多,眾人嘩然地四顧相覷,看是哪一家大戶開出的價,咚咚隆個鏘!原來是洛陽城裡數一數二的妓院老闆娘!

  而薛氏對這個老闆娘是厭惡得很,瞧她淫淫笑地打量男孩子的模樣,明擺不是要買他回去打雜那麼簡單!這該死的老賊娘!

  薛氏暗咒一句,拳頭一緊,脫口對女兒說:「好吧!就看在他幫過你的份上,娘破例為你出價買下他,如果下個月娘沒零用錢時,你可得貼補貼補娘啊!」

  「是!」竇惠一聽,興奮地點下了頭。

  薛氏趕忙掏出了手絹半掩著面,隨便揪了一個名,大聲喊出一個價,「吳家老爺出六疋布文!」

  「十疋!」妓院老闆娘不甘示弱地還以顏色,眼一斜,意有所指地說著,「哼,只多個一疋,還有臉喊價,小兒科!」

  薛氏一聽,氣得說:「惠兒,別怕,娘就是小兒科也要多她個五文錢!管事的,竇家老爺再多出個五疋!」

  竇惠一聽娘報出真名,趕忙扯了母親的袖子,「娘,我們家姓吳吶!」

  「喔!」薛氏舌一咋,轉口說:「訂正,吳家老爺再多出個五疋!」

  妓院老闆娘聞聲冷嗤一記:「哼,連頭家姓啥都會忘,我再多一倍湊成三十!」

  這下可熱鬧了!其他人紛紛撤標,轉頭看兩個女人家競價,最後,價錢被抬到五十疋時……

  一個聲音突然從另一頭冒了出來,「一百疋!」管事的舉起雙手要大家別出聲,仔細聆聽後才大聲宣佈。

  「有位官爺肯為這個幸運的少年出一百疋布等值的文銀!有沒有人肯出更高的?

  為了公平起見,在下一位官爺夫人出價前,我照例得提醒大家,買賣是當場成交的,沒帳可賒欠,大家量力而為吧!」

  妓院老闆娘聽完恨恨地猛跺了地!

  薛氏的臉也好看不到哪裡去,摸摸小腰包,她只有一吊五銖錢,這還是今早想為女兒賣零食吃,才塞上身的。

  因為錦衣玉食的她上街購物向來都報丈夫的大名,連簽單蓋印都省了,這時候教她上哪兒生一百疋文銀啊?將瘦不拉奇的竇惠論斤賣了都不夠!

  這個節骨眼,她實在不好意思當著眾人的面跟女兒坦承一切,只得掐掐女兒的手,小聲地說:「惠兒,怎麼辦?娘沒帶夠錢呢!」

  竇惠懊惱地嘟起了嘴,失望地看向那個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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