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惡!都是你的錯!」他噁心地看著自己一身騷嘔的黃水,怒不可遏。
「先換下髒衣服吧,結福等會兒備熱水給少爺淨身。」結福默默地承接他的氣憤,態度和語調始終溫婉平和。
他大發雷霆,說著難聽的話,她僅保持沉默地幫忙褪下他的衣衫,跪在地上清理一片狼籍。
漸漸地,管心佑收住了聲。
望見她蹲跪在腳邊絲毫沒有嫌棄地處理穢物時,他彷彿一個任性麻煩又無理取鬧的幼稚孩童終於安靜,隨著她挽起袖來的細瘦手臂動作,他的喉嚨像是被大石梗住,所有字句再罵不出口。
仔細觀察,她的細臂上頭有下少塊疤,看來應是燙傷之後殘留的痕跡。還有她的衣裙,補丁滿滿,其狀襤褸,鞋底甚至破了洞。他睇著自己剛穿上的乾淨外袍,雖然和天方絲紡訂做的仍然天差地遠,但是卻也不再如之前一開始那般粗陋。
「咳……」她掩著嘴,壓低的輕咳讓他回神過來。
管心佑心頭一悸,發現自己居然開始注意起她,不免又是一陣氣惱。
他討厭她!絕對不會錯!這樣的朝夕相對只讓他更加反感!
結福無所覺,擦乾地板,很快地取來兩盆熱水。知他不喜歡異臭,在他清潔之時,又反覆地刷洗,直到味道完全消失。 、
拿起抹布髒衣水盆,他整齊乾爽,她卻骯髒污穢。
「請您好好休息,少爺。」
低斂著眼眸,她隨即準備退出房間。
可能也是剛才太過窩囊,管心佑這回沒再站起來阻攔,徒增自己難看。只惱怒大聲道:
「我不要再留在這裡了,你聽懂沒有?」
她的背影一頓,還是沒有停留地走出房門。
「可惡!」
管心佑抓起一旁細長手杖丟出,打上才掩住的木門,震撼掉落地面,發出嚇人聲響。
門外的結福,疲憊地靠著柱邊。搗住嘴,悄悄地咳了兩聲。
* *
「管大少爺,你早啊!」
一大早,謝邑端著張笑臉,出現在管心佑房裡。
管心佑由於幾天前的淋雨,身體尚微恙,加上厭惡這種低俗的粗人,並不太想理會他。
「我剛剛不小心經過這裡,所以進來打聲招呼……對了,你怎麼老坐在床上,不出去走走啊?」見他默不作聲,謝邑哈哈一笑,道:「你該不會因為知道自己腿瘸了,所以覺得跛腳走路很醜怪,要脾氣不出去吧?」
管心佑像是整個人被刺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啊啊!你這般熱烈地看著我做啥?我告訴你……我、我、我可是已經有心上人了喔!」謝邑粗厚的手掌抱著胸,一副神聖不可侵犯之模樣。
「滾出去!」管心佑拿起睡枕就丟,暴躁得不得了。
謝邑晃個腰閃過,糾正道:「這裡是我的地方,我都沒叫你出去了,你還敢要我滾啊?」富家大少爺的腦袋是怎麼長的?
管心佑猛地臉紅,怒道:
「現在或許是你的,等我買下這裡就變成我的了!」
「哇,你口氣好大啊,你都是這樣跟我徒弟說話的嗎?」徒弟真可憐啊,謝邑抹抹方正的下巴。「你要怎麼買啊?你連房間都不出去,也有作為?」
「等我回京自然就可以買下!」若不是傷病纏身,他早可以一走了之!
管心佑傲慢地撂話,但想到自己的跛腿,他卻又有種恐懼回去的心態。如果回去也是治不好呢?他堂堂管府大少爺,難道真的要一輩子當個瘸子?
「咦?你的家產不是已經被人家奪去了嗎?所以才下得已留在這裡啊?怎麼現在還作夢啊?」謝邑望見他震驚瞪大了眼,又忍下住說道:「你不要那樣看著我,我是真的已經有心上人,喔……呃,難道……你不知道?徒弟沒說嗎?在咱們來揚州的路上就已經有消息了啊!莫非這是下可以說的嗎?」徒弟啊!師傅的大嘴巴對不起你啊!
「你說清楚點!」管心佑激動地險些要站起來抓著他了。
說清楚?好。謝邑咳了兩聲,口齒清晰道:
「就是你有個姑姑,然後那個姑姑趁你生死未卜的當兒搶了你繼承的家產。喔對了,你的未婚妻那邊也在你下落未明時就說你和他們一點關係也沒有,這也是來揚州的路上就打聽到的,你總該知道吧?」看見他鐵青的臉色,謝邑得意的笑容僵住。「啊?你又不知道啊?天哪!難道這也是該瞞著你的秘密嗎?」啊啊!徒弟!師父不是故意的啊……才怪!
「你——你胡說八道!」管心佑乍聞簡直不敢置信,恨恨地大聲怒斥他,咬牙切齒。
「我胡說八道?」謝邑摸著自己臉,真怕他撲上來揍人,悄悄地站遠了點,奇道:「我胡說這些東西對我有什麼好處啊?你會給我家產?還是你的未婚妻會嫁給我?」也要看他要不要咧。
管心佑氣得全身顫抖,卻半句也不能反駁。就是因為明白他的確沒有理由欺騙自己,所以才更加不願意相信這些殘酷的事實!
家產被奪……管令荑當真沒放過這個機會,或許他的意外也是她暗中一手謀害……竟然連文姑娘也……太過嚴重的打擊接二連三,粗暴又殘忍地撕毀他的自尊,他思緒雜亂,緊緊地握住拳頭,幾乎在掌心烙下血絲指痕。
他自小養尊處優,受盡寵溺,從未跌倒失意,成長的過程可說是一帆風順,擁有太多無人可及的羨慕,如今卻在短時間之內盡數失去,要他怎麼接受?
「你——」他一次又一次地凶狠吸氣,想要大聲咆哮不可能,想要立刻證實是真是假,太過失控的滿腔怒火漲痛他的腦袋,衝突難以發洩!
「碰」地一聲!他用力地一拳捶上床板,嬌生慣養的骨指立刻紅腫。
「哇,你小心點好不好?要是又傷了哪裡,我徒弟會很辛苦的。」謝邑緊急地退退退,退到門邊。「你好像不太喜歡她,可是她好歹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啊。當初咱們找你的時候,她可是一日一夜沒睡覺地擔心你,快要翻遍整個郊外,好不容易找到了你,又沒有休息去找你的那個什麼……什麼玉珮?那種東西,丟了就算了,有人在追殺呢,她也不管自己的安危,若不是我和二師兄擺平那些人,她小命也糟了……還有啊,你有沒有發現你吃的穿的比較不錯了?那都是她自己去攬銀子買來的。你別看她好像很聽話,其實有些地方還真是好固執的啊!她堅持不要麻煩咱們,真的很任勞任怨!」指著桌上放有早膳的木盤,他不小心反省自己真不應該老是纏著徒弟要東西吃……呃,他會改進。
管心佑心情大壞,正怒火中燒,又聽他長舌不斷,惡劣道:
「那都是她自己要做的!」再辛苦都自找,活該!
唉,這個人到底懂不懂感恩兩個字怎麼寫啊?謝邑傷心地撫胸,覺得好口渴。
「你說的也沒錯,其實我也覺得我徒弟很笨,我一直都想不透,她到底看上你哪一點?徒弟的長相的確是下怎麼美,但全身上下只有一張好看臉皮的你,又哪裡配得上我徒弟呢?」他閃身到門板之後,確定自己是安全的才道:「咱們把你帶回來的時候,你髒得要死,像一團爛泥巴,發臭了她還是沒有抱怨地照料著:她還會幫你清理夜壺,扶你去茅房,你那個未婚妻卻早就跟你撇得一乾二淨。你現在又跛腳、又落魄,還得靠別人養,老實說,除去家世,你這種人用送的都沒人要,比起我廚藝好又溫順的可愛徒弟,你差得遠咧!」
沒等管心佑有什麼反應,謝邑咻地從門後消失。沒一會兒又突然採出頭,補充道:
「對了,你最近可能很難看到她了,之前她若不是為了照顧你,其實也不打算成日出現在你面前,因為你討厭她嘛!不過你現在開始康復了,以後若是想要見到她也難嘍。」
「長」言盡於此,他轉過頭就想走,沒料二師兄突然像是鬼魂一樣出現在身後,嚇得他差點大叫。
「呃……二師兄,你功力進步了?」走路怎麼沒聲音啊?
二師兄靜靜地看著他,半晌,才道:
「……你是個好師父。」
「啥?啊……喔。」還是只有二師兄瞭解他啊。謝邑害羞地抓抓頭,道:「還好啦,我是怕你到時候看人家不順眼,要是火起來,『趁他病,要他命』,那可是很糟糕。」而且他看著徒弟只會悶頭替人家付出那麼多,還不吭一聲,他也感覺很難過,不值得啊。反正他天生多話,頂多暍點水潤潤喉。
二師兄一瞇眼。「你把我想的那麼卑鄙?」
「卑鄙?不會啊,二師兄你哪裡卑鄙了?你只是度量很小而已。」謝邑哈哈笑兩聲,直到察覺有人凜冽地瞪著他,瞪到他快要凍成一根大冰棍。「哇!好啦,對不住啦,你度量好大好大,還能撐船,你不要發怒嘛!」他真的會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