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霓扒著石頭探頭,看見紅袖坐在河邊,一道哭邊燒冥紙,愈聽她的話心裡愈氣,最壞的就是這丫頭,到頭來還不知悔改,把所有的過錯都推給星兒。想著想著,靈機一動,心中有了主意。她爬下石頭,扯亂了自己的頭髮,用泥土抹黑臉,弄花了嘴上的唇膏,摘了片細長的柳葉置於口中,解開腰帶搭在頭頂的樹枝上,結了個活扣,爬上大石頭,雙手抓著腰帶兩邊,將頭置於活扣上。準備妥當,她扯開嘶啞的嗓子,拉長聲音:「紅袖,你這個小賤人,還我命來!」
紅袖一心一意對著「映月池」燒紙,哪裡想到背後會傳來陰森恐怖的聲音,嚇得扔掉手中的冥紙和燈籠,不敢轉身,牙關抖的「格格」響,聲音斷續:「你……你是人是鬼?」
」你不是在祭我的魂嗎?我就顯靈出來跟你算清這筆帳。」她的聲音本來就啞的難聽,又故意壓低,紅袖驚恐之中聽來當真如厲鬼一般。
她抖的像風中的落葉,眼淚鼻涕一起流,跪爬著轉過來!仍然不敢抬頭,不停的磕頭道:「紫衣姐姐,你饒了我吧,你饒了我吧! 」
「你這個小賤人,心腸歹毒,詭計多端,比星兒可惡不止百倍,讓我繞你,比登天還難。」
「紫衣姐姐,你要怎麼樣才可以放過我?除了讓我死,我甚麼都答應做。」
「嘿嘿嘿!」雲霓陰慘慘的笑。
紅袖以為鬼要來抓她,嚇的轉身想跑,無意間瞥見高高在上的雲霓,這一看,三魂七魄都飛了。一個披頭散髮的女鬼吊在樹上,青黑的臉,白森森的牙,血盆大口,吐著暗綠色的舌頭。哪有心神判斷是真鬼還是假鬼,紅袖聲音都發不出來,直挺挺的向後倒去,咚的栽進河裡。
雲霓急忙跳下大石,趴下伸手拽紅袖的裙擺,費了吃奶的勁兒才將她拖上岸。她躺在地上喘了一會兒,才抱起紅袖的頭,拍著她青慘的臉頰,看她死了沒有。紅袖幽幽的吐了一口氣,咳嗽兩聲轉醒,張開眼就看到女鬼正抓看她的頭,尖叫一聲蹦起來,口中喊看;「鬼呀,鬼呀……」連滾帶爬的逃跑。
雲霓反而被她嚇了一跳,見她嚇成那個德行,也算替紫衣出了一口惡氣。她解下腰帶回房去,剛才紅袖那聲尖叫已經驚醒了熟睡的眾人,一會兒又要大亂一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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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袖精神恍惚,抱著星兒不停發抖,別人跟她說甚麼都不應,口中一直念著:「鬼,鬼,鬼來捉我了,鬼來捉我了。」
遙翔命人到後院去察看,除了未燒完的冥紙和熄滅的燈籠,哪釆的鬼影子?
遙翔仔細觀察池一邊壓倒的水草和遺留下來的水漬,顯然有人救了跌落水中的紅袖。他吩咐道:「大家回去睡吧,沒甚麼鬼魂,可能是紅袖產生幻覺了。管家,多派些人手到後院巡夜。」
「是。」眾人嘀咕著散了,這幾年就是不太平,總三更半夜的擾人清夢。
遙翔發現雲霓沒有來,更加肯定了心中的想法。他直接來到她的屋子,室內的燈還亮看,雲霓已經換上乾淨的襯衣,正在梳頭,見他進來,立刻擦乾臉福身行禮。
遙翔低聲問:「還沒睡?」
她點頭。
「外面吵翻了天,你為甚麼不出去?」
她不答。
他勾起堆放在椅子上的濕衣服問:「你剛剛到哪兒去了?為甚麼衣服都濕了?」
她仍不答。
他抬起她的下頜,直視看她:「為甚麼不說話?」
她指指自己的咽喉。
他無標的放開她:「你做得太過分了,稍有不慎,極可能又是一條人命。」
她垂著眼,抿緊嘴,無動於衷。
他挪開衣服,抓緊她的雙肩急道:「不要這樣,我知道紫衣的死對你打擊很大,可是你的心也死了嗎?恨意讓你冷酷得連人命也不顧了嗎?這不是我熟悉的雲兒!我的雲兒溫柔可愛,善解人意,雖然有些調皮,不肯吃虧,但是明理識大體,決不會做出傷天害理的事。那個善良的雲兒哪兒去了?」
她依然垂看眼,嘴角掛著一抹嘲諷的笑。他的雲兒?她已經不是他的雲兒了,就在她為了他犧牲自己的身體對付遙銳的時候,她就不是那個善良的雲兒了。輕賤紅袖的命叫傷天害理,那紫衣呢?劉二呢?遙銳呢?甚麼叫做明理識大體?基麼叫做傷天害理?
「雲兒,你說話!」他用力搖晃她,搖得她披散的發在臉上拂過,打得人皮膚生疼。
他的指節捏得泛白,幾乎要將她的香肩抓碎了。她只是咬緊下唇忍著痛,哼也不哼一聲。
直到看到她雪白的貝齒下面滲出一排血珠子,他才猛然驚覺弄疼了她,急忙放開手,捏著她的下巴強迫她的貝齒放過那可憐的唇。下唇邊緣一排明顯的齒印被血絲填滿了、還在不斷的滲出來。她張著嘴,微微抽氣,眼中一片茫然的冷漠,一絲淚意也沒有。這不是雲霓!雲霓是怕痛的,她感情豐富、心思敏捷,會誇張的撒嬌磨人,會謹慎的輕言細語,會虛偽的嫵媚調笑,會直率的伶牙俐齒,但是決不會全然冷漠。她那雙大眼睛永遠流動著光彩,哭也好笑也罷,永遠有生命。但如今,他在她的眼睛裡只看到了冷,深深切切的冷,無道無際的冷,黠然療黑的冷,令他不出打了個寒顫。
他下意識的伸手遮掩她的雙目,低頭覆上她滴血的嘴唇,用舌尖細細舔舐傷口處的血絲,吮乾那些又腥又鹹的液體,雙臂將她圍人懷中揉搓,試圖喚醒她的熱血。
她任他抱著、吻著、撫弄著,像一塊沒有感覺的木頭。
遙翔停止一切動作,撫著掌下僵硬的身軀,感到從未有過的心痛和無力。他從不知道在看著一個人的冷漠時,心中會有一種糾結的痛,像有只大手將心臟抓緊,用力揉捏,病得人渾身虛軟,痛得腸胃揪緊,痛的令人想吐。他猛地放開她,衝到院子裡伏地乾嘔,彷彿要把心從嘴裡吐出來。
有那麼一刻,雲霓直覺就要衝過去扶他,但腳下像生了根,怎麼拔也拔不動。是不是紫衣在冥冥中阻止她心軟?還是潛意識裡她已對他死心?
遙翔右手抵在心口,左手支著地面搖晃著站起,大口大口的喘氣,感覺那陣痙攣的絞痛漸漸減弱,感覺那隻大手術漸放開了他的心臟。他的臉色灰白,額頭佈滿冷汗,不知道是因為疼痛還是因為恐懼。這就是心痛的滋味嗎?他終因雲霓的冷漠而嘗到徹底心痛的滋味了嗎?原來這就是心痛,原來他的心也是肉做的,也會感到痛。可是,卻在這個時候,在雲霓對他完全絕望的時候;他回頭,看到雲霓保待著剛才的姿勢,雪白的襯衣,蒼白的面孔,烏黑凌亂的秀髮,灰白的嘴唇,還有唇下一排殷紅刺目的牙印……
透過她淒涼單薄的身影,他看到銀月悲哀的目光,碧荷不捨的眼淚,紫衣浮腫的面孔,紅袖狂亂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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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說皇朝世祖三十一年。
雲霓一肩挑起了紫衣所有的工作,照例每天安排遙翔的生活起居,每天處理內院的大小事務,每天將書房和寢居收拾得妥妥當當。只是,她不會笑了,也很少聽到她開口說話,即使開口,也決不多說一個字。紅袖的神智完全陷入混亂,星兒除了照顧她,也成為雲霓最得力的助手。雲霓從來不支使她做事,她也安分地不靠雲霓太近,但總能適時將事情做好。兩個女人形同陌路,卻配合得天衣無線,上天有時真會作弄人。
雲霓停下手中的活計,抬眼看星兒有條不紊的動作,不由在想:可能她當初判斷錯了,星兒遠比紅袖要高明得多呢。但是有一點她不會看錯,星兒的心腸不壞,當初是被紅袖唆使也好,是嫉妒心作祟也好,總之,她是一心一意向著遙翔,如果真的找不到更好的人選,將紫衣姐姐的托付交給星兒,也算可以了。想到遙翔的質問:「你的心也死了麼?」她的心沒有死,只是寒了。心死就不會有感覺,但是她現在依然覺得冷,鋪天蓋地的冷。
秋意愈來愈濃,夜深的時候,雲霓不忘為遙翔披上一件外袖。他下意識的攏緊衣襟,無意間碰到她冰冷的手指,順勢握住了,放下筆,用兩隻手掌包裹住她冷冰冰的小手,道:「為甚麼自己不加件衣服呢?你的手好涼啊。」
她不回答,任他靜靜的握著,她從不反抗他,只是不反應。
遙翔歎氣、近日他歎氣的次數比以往十幾年都多,他覺得自己在迅速衰老,無論在身體上還是心境上都是如此。以往朝中事家中事可以和遙沖和雲霓商量,現在一個不在身邊,一個緘口不言,他想吐一口氣都難。他承認對自己身道的女人吝於付出,卻貪婪的吸取她們默默的奉獻,今天這樣的局面,是他一手造成的。嘗到情薄意冷的滋味,才知道那幾個女人心底的痛苦。但是遙翔永還是遙翔,即使他知道錯了,即使他知道一句摯情的話語就可以攻人云霓的心房,他也不會說,不會做。他不是遙沖,決不會向女人低頭,更不會向女人乞求溫情,即使他心中強烈的渴望雲霓的溫言軟語和清脆的笑,即使他看著她的淡然和冷漠時會感到心痛。他,太習慣於女人無條件的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