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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心情

  他放開雲霓的手,重新拿起筆,低聲吩咐:「明晨早半個時辰叫我。」

  她點頭,退到他身後,他現在連聽她應聲「是」都是奢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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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遙翔所謂的「叫」,不過是提醒他上朝的時候到了,他近日幾乎連續徹夜不睡。遙沖走後,三軍統帥之職一直由禁軍首領暫代,如今胡天道鬧得厲害,朝中急於找人接替這個職位。三軍統帥,意味著執掌所有的兵權,意味看手握半壁江山,任何一派都不願放過這個機會,任何一派也不願別派輕取這個機會,然而且找不到各方均認可的人選,事情一直僵持不下。

  今日早朝,遙翔又駁回了遙括推舉的人選,恨得他咬牙切齒,神情似要咬下遙翔的一塊肉。遙翔保持看平靜疲憊的微笑,言辭有條有理,逼得遙括無話可說。

  下殿來,尉司馬湊近遙翔,虛偽地笑道:「平皇爺,您幾日來駁回了朝臣推舉的四位人選,就不知皇爺心中究竟屬意誰?」

  遙翔笑道:「本皇心中,除了北靖皇,無人可擔此重任。」

  尉司馬道:「皇爺說笑了。所諧『國不可一日無君,軍不可一日無帥』,難道真要等到靖皇爺玩夠了回來,再來理會外敵侵擾之事?」

  遙翔請教道:「那依尉大人的意思……」

  尉司馬謙虛道:「老夫一屆文人,對用兵打仗之事一竅不通,哪裡敢多言?只是憂國心切,忍不住多嘴,逞請皇爺見諒。」

  「尉大人說哪裡話?憂國憂民是為人臣子的本分。」遙翔陪著笑臉,心中暗道:老狐狸,想探我的口風,沒那麼容易。

  第十章

  回到府中,偌大的書房居然空無一人,近日遙翔已漸漸習慣這份沉悶的寂靜,獨自坐下休息。一會兒,覺得口渴,一摸茶碗,居然是空的。他不由皺眉,雲霓是怎麼搞的?人不在也就罷了,居然茶也忘了沏,難道出了甚麼事?想至此,不由高聲叫道:「雲兒?雲兒?」

  剛叫兩聲,就聽見熟悉的腳步聲。雲霓推門進來,揚著手裡的一封信函,滿面喜色,忍不住就要開口,又頓住,跑過來將信交給他。

  難得見雲霓冷漠的臉上閃現光彩,遙翔急忙抽出來看,是遙沖的信。說他已經找到了柳惜顏,兩人言歸於好,近日就要回京,但是還求遙翔為惜顏父女重新安排身份,以便掩人耳目。另外,他會順路收拾胡天道,為這場多年征戰做個了結。

  「太好了。」遙翔激動的拉著雲霓的手,喜道:「么弟回來,三軍統帥之事迎刃而解,胡天道那邊也不能再興風作浪,免去了我整日與東西兩皇和尉司馬朝堂舌戰之苦。」

  雲霓連連點頭,替他高興,更替遙沖和惜顏有情人終成眷屬高興,唇邊不由自主的泛起一個明媚的淺笑。

  遙翔看得癡了,他多久沒有看到她的笑容了?久到他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見了。

  她發覺他的目光有異,立即收斂笑意。

  「不,不要。」他驚喊,直覺伸手碰觸她的唇角,想要抓住那抹笑容,但是依然在他指縫間眼睜睜溜走。他看看空空的雙手,茫然苦笑道:「我竟然連你的笑容也留不住了。」一股強烈的疼痛襲上心頭,迅速刺穿了他的五臟六腑,蔓延到四肢百骸。

  「我竟然連你的笑容也留不住了。」他一句話說得雲霓心中酸酸澀澀,下意識扭過頭去,哪裡還笑得出來?他是她的爺呀,她的主人;她的恩人,她的男人。那個高高在上,尊貴無比,在朝堂上翻雲覆雨的皇爺;那個心中只有江山社稷、對男女之事無心無情的皇爺,那個沉穩冷靜,笑對紅塵,凡事胸有成竹的皇爺。如今,竟然像個疲憊的孩子,用著倉皇無助的語調,幾乎在乞求她的憐愛了。她寒冷的心有一角開始融化,但是仍然開不了口,伸不出手,有些感情,就像時間和流水,一去不復回。她現在已完全體會得到銀月的癡、碧荷的哀、紫衣的傻,紅袖和星兒的妒。當初信誓旦旦的說過「無心無所求」!恐怕要自己打自己的嘴了。除非她不是女人!除非她的心是鐵打的,否則無法做到無怨無悔無所求。既有所求,就會失望;既然失望,就會有怨;既然有怨,難免有恨。有時,她真的想過抽身而走,但,畢竟還是有一絲不捨。她走了,爺就真的孤單一人了,星兒靠不靠得住她還沒有十足的把握,就算靖皇爺回來,也不可能陪爺一生一世。而且,她懷疑自己根本沒有碧荷的勇氣,她可以與爺慪氣,可以冷漠,可以不說話,卻無法確定能夠忍受從今以後見不到他的人,聽不到他的聲音,得不到他的消息的日子。當真如此,她可能會癡、會瘋,會死。心死,心死,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好難,若心真的已死,怎會單單因他的一句話,就令她心潮起伏,鼻酸眼濕?放手,放手,真能放手,就不會計較紫衣的囑托,就不會牽絆她走後他的生活。情!放下了,收不回;傷過了,補不回;剪不斷,理還亂,放任它,蝕心肝。

  遙翔單手抵看胸口,這次那隻大手將他的心臟攥的死緊,用力再用力,似要把他的心捏爆。豆大的汗珠沿著額頭鬢還滾落,整張臉白裡透青,全身已病得快失去知覺,渙散的目光中見雲霓滿臉驚恐,彷彿還聽到她的驚呼:「爺?」

  一定是痛得產生幻聽了,她怎麼可能開口叫他?失去意識之前他還在想:她怎麼又哭了?他的心已經痛到承受不起她的眼淚了!

  他高大的身軀虛軟的栽下靠椅,雲霓撐不住他!隨他一起跌倒,用嬌小的身子為他抵擋落地時的衝撞,她聽不出自己的聲音到底是甚麼音調,只知一直呼喊:「爺,爺,您怎麼了?爺?來人哪!快來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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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中太醫全部到齊,連皇上也親臨探視。太醫們診完脈商議一陣,最後渠太醫道:「啟稟皇上,平皇爺患的是心力憔悴之症,主要是長年勞心勞力所致,病的已經不輕,今後一定要多休養,少操心,避免情緒過於激動,否則,再有一次,恐怕就……」

  眾人都明白他意思。皇上傷心道:「他年紀輕輕,竟得了這種病,我當真不該交給他那麼重的擔子。」

  遙隆在一旁趁機道:「父皇,二弟多年為國事操勞,才會患此頑症!今後我們其他兄弟自當多多盡心,替他分憂,以便他能安心靜養。」

  皇上責怪道:「你身為兄長,卻還不及翔兒懂事,你們誰有他一半能耐,也不必拖累他到今天的地步。」

  遙隆遙括一齊垂頭道:「是,兒臣無用!今後定當盡心盡力。」他們口中說得謙遜,但隨皇上離開的時候!滿眼皆是得意。

  遙隆心道:當真是天命不可違,該是我的就是我的。老三處心積慮陰謀數年,被老二除掉;老么愛美人不愛江山;老四雖然有野心,還必須靠著我這棵大樹;老二嘛,最是辛苦!沒料到得此不治之症,到頭來為我做了嫁衣裳。爭來爭去,皇帝的寶座還是屬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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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蠟黃的臉,深鎖的眉,緊合的唇,銀絲隱隱的發。雲霓顫抖著撫過她所熟悉的五官,此刻看來那麼疲憊,那麼脆弱,令她不敢相信這是她那個睿智沉穩,溫和親切的爺。到此刻她還無法從剛才的驚恐中恢復過來,在他倒下的那一瞬,在喚他不應,搖他不醒的那一瞬,她覺得自己也隨著他死過一次。他不張開眼,她的心就無法恢復正常跳動。

  星兒看看雲霓癡癡呆呆的樣子,扭頭悄悄拭淚,心中自歎不如。她知道無法勸雲霓去休息,所以默默退下,將爺留紛雲霓一個人。如果爺終將屬於一個女人,那麼這個人非雲霓莫屬。

  天黑了,天亮了,雲霓一動不動的坐著,頭輕輕的靠在遙翔枕邊,大眼睛圓圓的睜看,一眨不眨,生怕錯過一線一毫的細微變化。遙沖受罰昏迷之時,柳惜顏不願假他人之手照顧,現在如果有人要她離開遙翔半步,她會與那人拚命。怎麼現在才發覺呢?早在上一次他在她門外伏地大嘔的時候,就應該注意到他的不適了,那時自己完全沉侵在悲哀之中,其至打算對爺的一切都不再關心。是她的錯,是她的錯啊!如果遙翔真的有甚麼不測!她的心意與惜顏當年一樣,隨他去!無力分辨心中痛得快死去的感覺是因為愧疚,感恩,還是愛,總之她要陪著他,同生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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