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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心情

  不知過了多久,夕陽的餘暉照在紫衣身上,為她渾身罩上一層金黃色的光芒。雲霓已哭不出聲音,淚水一波一波持續湧出。遙翔看看那淚珠滴在紫衣身上,在陽光反射下耀眼刺目,不覺自問:「錯了嗎?錯了吧!本以為是為紫衣好,卻逼死了她。」正如不明白她為甚麼找劉二,他同樣不明白她為甚麼要尋死。她就這麼看不起劉二,寧死也不跟他出府去?那為何還要跟他上床呢?想不通,原來是不願想,現在是想也不明白。

  他來來回回的在室內踱步,雲霓的淚快要流盡了,抽抽噎噎的為紫衣整理遺容。紫衣殷紅的嘴唇因為缺氧呈紫灰色,粉嫩的面頰變得青白,她重新為她化妝,不想她死後變成醜鬼。人家說尋了短的人不能立即輪迴,要在地府經過九九八十一難才可以超生。她在口中喃喃祈禱,希望閻皇爺網開一面,放過可憐的紫衣,她生前已經很慘,死後就不要再折磨她了。終於畫好了,唇彩上混合著雲霓的眼淚,顯得亮麗潤澤,有種令人心驚膽戰的明艷。雲霓細心理平她衣服上的每一個褶皺,才晃晃悠悠的站起來。

  遙翔伸手扶她,她閃身躲開,沙啞的問:「爺打算怎麼安葬紫衣姐姐?」

  他疲憊的道:「我不知道,你說吧。」

  雲重冷冷道:「像銀月姐姐一樣,隨波逐流、去了倒乾淨。」

  「好。」遙翔抱起紫衣,第二次抱著女人的屍體走出這間房門。雲霓跟在他身側,看著他將紫衣小心翼翼的放在「映月池」的小船裡。夕陽西沉,暮色漸漸籠罩整個花園,月亮還未升起,昏黃的光線照不清紫衣新衣服的顏色,全是灰濛濛一片。雲霓攏了攏紫衣鬢邊的碎發,確定她渾身上下沒有甚麼不工整的地方,放開手,纜繩從手掌中滑過。小船順水而下,浮浮沉沉,轉過幾道彎,眼看就要在視野中消失。雲霓目光追著小船、腳下踉蹌,差一點栽進河裡。

  遙翔眼急手快的拉住她喊道:「小心。」

  雲霓在他懷中掙扎著抬頭再望,小船已不見了蹤影。她抓著他的衣襟茫然呢喃道:「沒了;沒了……」身子一軟,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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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霓迷迷糊糊的昏睡,醒來發現自己躺在書房內間的床榻上。她坐起,喉嚨疼得像火燒一般。

  遙翔從書架前方轉過來,關切的問:「你醒了,還有哪裡不舒服?」

  她開口!聲音嘶啞微弱,竟痛得說不出話來,只好以搖頭代替回答。

  他摸了摸她的喉嚨道:「大夫說你急火攻心,可能要過幾天才能說話。」

  雲霓點頭。

  「我叫星兒弄點粥給你吃,你暫時還不宜吃干的東西。」

  她再點頭。

  他按她躺下,出去了。一會兒星兒進來,餵她喝了一碗粥,等星兒出去,她就起身下床。

  遙翔叫住她道:「你到哪兒去?」

  她指門。

  他自問自答:「要回你自己的屋子?不行,你還很虛弱,暫時還是不要回去的好,免得觸景傷情。」

  她搖頭。見他不答,就一直搖頭,一直指門。

  他無奈,只好道:「好吧!但是你回去要休息,甚麼也不許做,不許再哭,知道嗎?」

  她行禮退下,不點頭也不搖頭。他看看她憔悴消瘦的背影,突然湧上近乎蒼涼的空虛,仿拂她也將離他而去了。

  第九章

  雲霓將紫衣的東西收拾妥當,這屋裡幾乎所有的東西她都用過碰過,雲霓狠下心來,將床幔、被褥、窗簾都扯掉,一一搬到「映月池」畔,一件一件的焚燒,一邊燒一邊流淚,嗓子已經啞到哭不出聲音,只有無聲的眼淚。

  星兒默默的從後面過來,拿起一件衣服放到火堆裡,雲霓一把打掉她的手,狠狠的瞪她。

  星兒嚇的倒退兩步,失聲道:「雲霓姐姐,你別怪我,我也沒想到事情會這樣啊。當初不過是想讓爺趕紫衣姐姐走罷了,哪想到她會尋短呢?」

  雲霓依然瞪她,大眼睛像要噴出火來。

  星兒哭道:「我知道我們錯了,這幾天我和紅袖夜夜都做噩夢。我不求紫衣姐姐的魂魄能原諒我們,只求雲霓姐姐允許我為紫衣姐姐做點事,讓我心裡好過一點。」

  雲霓冷冷的轉過臉去,繼續焚化物件。

  星兒站在旁邊抽泣,不斷說些悔過的話:「紫衣姐姐,我對不起你,我是一時糊塗被嫉妒沖昏了頭,才會做出這種壞事。我不是有意要害你的,我真的沒想到你會想不開啊!要是知道你會尋死,打死我也不會教唆劉二的。真的真的,我要是存著萬分之一害死你之心,就讓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她舉起手來賭咒發誓。雲霓依然不理她。

  星兒跪下道:「雲霓姐姐,我在這裡給紫衣姐姐磕頭賠罪,你就當可憐我,代她說一句原諒我的話吧,我不想每天晚上都睡不著覺啊!」說完,她真的對著「映月池」磕起頭來,磕的「怦怦」作響。

  雲霓鐵定心腸,只當沒有聽見,怔怔地看看焚燒的飛灰飄向天空,彷彿真的飛去另一個世界,回歸它的主人了。她就這樣燒著,望著,呆著,幾乎忘記了星兒的存在。等到發覺無物可燒了,她抹乾眼淚,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才發覺星兒依然在磕頭,額角已經破了一大片,沾著濕地上的泥土,狼狽不堪。

  雲霓直直的站著,冷冷地看看她持續不斷的磕,看看她的血在泥土上洇出一大片暗紅的痕跡,心中默數:一,二,三……數到她自己都忘記了多少,數到星兒面色蒼白,搖搖欲墜。她伸手碰了碰她,星兒驚喜地抬頭,蒼白的臉上懷著虛弱的期待,喘息不勻的問:「雲霓姐姐,你肯原諒我了?」

  雲霓堅決搖頭,用腳在地上寫道;「我只是不想再看一個丫頭死。」寫完在石頭上剔淨鞋上的泥土,頭也不回的走了。

  星兄傻傻的看看那幾個字,抬頭向雲霓離開的方向喊道:「雲霓姐姐,我知道你嘴硬,其實你的心已軟了。」她又重重的磕個頭,對看「映月池」懇求道:「紫衣姐姐,你的心也軟,就當你和雲霓姐姐一樣,也原諒我了吧。」她爬起來,捂看猶在流血的額頭,腳步不穩的走了。

  遙翔由梅林深處現身,看看焚燒過後殘留的黑漬和旁道暗紅的血跡,幽幽道:「女人心狠起來,比男人有過之而無不及啊!」他一腳踩在那個「死」字上,將它碾得支離破碎,模糊不清。

  老管家的喊聲遠遠傳來:「皇爺,皇爺。」

  遙翔再看一眼彎彎曲曲的水道,走出花園應道:「我在這兒,甚麼事?」

  老管家走到近前,放低聲音道:「爺,劉二死了。」

  「甚麼?」遙翔大驚:「怎麼會這樣?」

  「聽他哥哥說,自從被遣出府之後,他每天都到後門問紫衣的消息、後來聽說紫衣死了,就不吃不睡不說話。今天早晨,人不見了,下午在城外的河裡發現了他的屍體。」

  遙翔二時之間竟無法消化這個消息。這劉二也算個癡心漢子,紫衣啊紫衣,你又是何苦?

  他突然想起遙沖的話:「你這輩子有沒有真正愛過一個女人?」

  甚麼是真正的愛過?情這個字究竟代表了甚麼?難道愛過的男人都像遙沖和劉二一樣癡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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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霓躺在床上,拉緊新換的棉被,剛剛入秋,怎麼就覺得冷了呢?她起身靠著,聽到窗外有氣無力的蟬鳴,樹枝的影子映在窗紙上,像張牙舞爪的鬼魂。下人們都傳這間屋子不祥,先後死了兩個女人,夜半會有鬼魂走動。她在心中默默祈求:「紫衣姐姐,你若真的泉下有知,就來跟我說說話吧。你答應過晚上陪我說話,還沒實現你的承諾呢。」

  彷彿真的有鬼魂聽到她的召喚,窗外有個女人的影子閃過,雲霓猛然坐起,試探的道:「紫衣姐姐,是你麼?你來找我了麼?」

  只有繼起的蟬嗚回答她,但遠處似乎有甚麼光亮在晃動。她穿衣下床,推開門,果然見有一點昏黃的營火在後花園門口閃爍,忽忽悠悠轉進園子去了。她想也沒想就追過去,她不怕紫衣的鬼魂,就怕她不來找她。轉進園子,就聽見有女人斷續的嗚咽聲!雲霓心中大喜、以為真是紫衣回來了,生怕驚走了她,輕手輕腳的朝哭聲走去。那哭聲突然斷了,有人喃喃自語,她走近一些,聽的真了,果然是一個女人的說話聲,卻不是紫衣,而是紅袖的聲音。

  只聽她絮絮叨叨的乞求:「紫衣姐姐,你放過我吧,我不是存心要害你啊!主意雖然是我出的,但是事情是星兒做的,你都可以原諒她,為甚麼不能原諒我?還有劉二,我沒有得罪你,是星兒叫你拿扇子去賭,也是她叫管家去抓證據,我不過是多嘴說了兩句話。紫衣姐姐,劉二哥哥,我給你們燒多多的紙錢,讓你們在那邊過好日子;我以後每天早晚一柱香,讓菩薩保佑你們投胎到好人家,做千金小姐,做皇侯將相。求求你們放過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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