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眉躲在房裡,一顆心忐忑不安地上下跳動著,有份混合了惱怒、傷心、驚奇等曖昧不清的複雜情懷。
「快出去吧!人家都拄著枴杖來向你請罪了,你若再矯情不肯出去,他那條腿恐怕就要報銷了。」
她見季眉蹙著眉頭,文風不動,不禁促狹地笑道:
「你還要鬥氣啊!好吧!我去打發那個白費心機的傻小子,告訴他苦肉計不管用了,勸他改弦易轍,換點稀奇古怪的花樣,要不然,教他乾脆死心算了,反正,我這個女兒從小就有怪脾氣,喜歡悶著頭生悶氣,也不願意法外施恩,給別人有改過自新的機會。」
季眉沒好氣地歎息了。「媽,你就喜歡糗我,你難道不知道我心裡有多難受,多痛苦嗎?」
「我是不知道啊,不過,這也不能怪我這個做媽媽的,誰教我有個見外的女兒呢?」
「媽!你——」
「好了,別生氣了,媽知道你的苦楚,喏,人家不是自動送上門來給你做出氣筒了嗎?」
季眉咬著唇想生氣,卻又忍俊不住笑了,然後,她羞惱地避開母親那雙銳利的「法眼」,紅著臉踏出臥室。
一進入客廳,她就接觸到殷允帆那雙深邃似海的眼眸,儘管內心波濤萬丈,但她仍強迫自己擺出冷冷的表情。「殷先生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貴幹?」
殷允帆猶豫了一下。「我是——來道歉的,季眉。」
「道歉?不敢當,小女子只是一名寒傖卑微的小護士,豈敢有勞高高在上的殷先生您紆尊降貴、降格以求呢?」
殷允帆臉部肌肉抽動了一下。「季眉你何苦諷刺我呢?殺人不過頭點地,你就不能看在我抱病前來的誠意上,手下留情、網開一面嗎?」
「網開一面?殷先生,你有沒有弄錯?今天不是四月一日愚人節,請你不要捉弄我這種微不足道的小女子,我只不過是一名笑罵由人、身不由己的小護士而已,請殷先生高抬貴手,不要戲弄我已經不堪一擊的神經!」她玲冷地嘲諷著,把歉意和怒潮全部扔在他臉上。
殷允帆眉宇深鎖了。「要怎樣!你才肯原諒我呢?」
「原諒?你做了什麼需要向我道歉的事嗎?哦,你是指開除我的事嗎?這本來就是個笑貧不笑娼,花錢是大爺的時代,殷先生開除一名冥頑不靈、出言不遜,不懂得逢迎阿諛的小護士,應該是師出有名的事,何勞你大禮伺候!」
她的冷嘲熱諷,挖苦刺挑讓殷允帆如坐針氈,有苦難言。「季眉,你當真不肯接受我的道歉嗎?」
「不是不肯,而是「不敢」!」季眉板著臉說,雖然,她心裡可不像嘴上所說的那麼篤定斷然。
殷允帆臉色沉了下來,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他只有搬出商場上磨練出來的談判手腕了。「如果你不肯回醫院,我只有凍結一筆資助聖恩醫院的經費,你是知道你們醫院的財務狀況,資金短缺,又沒有幾個精明成性的企業家肯伸出援手,而我,恰巧願意扮演雪中送炭的聖誕老公公,如果因為你的緣故,而讓聖恩醫院倒閉關門的話——」
季眉氣得臉色發白。「你——你在威脅我?」
殷允帆淡淡一笑。「不敢,只是跟你作個交易。」
季眉為之氣結,內心爭戰得好厲害,她怎能在他那可惡的淫威下回到醫院上班呢?他怎能用這種卑劣的手段來恫嚇她呢?「你——你真是無所不用其極,標準的奸商作風!」
痛楚飛進了殷允帆的眼底,但他依舊露出了泰然自若的笑容。「謝謝你的恭維,我只是稍稍懂得兵不厭詐的權變法則而已。」
季眉氣得渾身發抖。「好,你狠,你厲害,我季眉沒有你神通廣大,深諳落井下石的藝術,沒關係,我會回去,但這不表示你贏了,你根本是勝之不武!」
殷允帆的心都縮成一團,他深吸口氣掩飾著。「沒關係,只要你肯回來,我會有機會讓你對我改觀的。」
季眉譏誚地揚起眉毛,冷哼:
「是嗎!你儘管抱著你卑劣的成就感得意好了,我們不妨看看你這恃強凌弱的人能囂張到多久?」
殷允帆仍是一貫的笑著。「沒關係,至少你回來,我就算不虛此行了。」
季眉臉色更冷峻了。「你已經達到你的目的了,能不能請你抱著你的優越感滾回去。」
殷允帆下顎縮緊了。「好,我會離開的,不勞你下逐客令。」他艱澀地拄著枴杖站起來。「星期一,我給你的期限,如果到時候你爽約,我會打電話給我的銀行,取消兌款的。」
季眉百感交集,又惱又恨地瞪著他步履蹣跚的離開客廳,她氣自己有不忍,想奔上去攙扶他的衝動。
她忿忿地關上客廳的大門,一顆心又開始陷於矛盾、糾纏的掙扎中,進退維谷在理智和感情的門檻間來回徘徊。
☆
星期一殷允帆焦躁不安地坐在輪椅內,一張俊雅的臉望眼欲穿地盯著病房門口。
他已經苦苦等候了一個早上,他不相信季眉會臨時變卦。
「允帆,你別著急了,她搞不好家裡有事,下午才會來。」殷太太柔聲勸道,自從殷允 帆開除了季眉之後,殷太太就每天來醫院看護兒子,充任他的特別護士。
「我不相信她狠得下心來漠視我的警告,坐視我凍結聖恩醫院的經費支援!」他生硬的說。
「你呢?難道你就忍心坐視聖恩醫院關門大吉?別忘了,你是在這家醫院出生的。」
殷允帆不自然地避開母親滿是瞭解的眼光。「我——自有分寸。」
殷太太寬慰地笑了。
時間像無情的箭一樣飛馳而過了。下午三點鐘了,季眉依然芳蹤如謎。
殷允帆的臉色難看得像隆冬陰霾的天色。就在他惱怒、慍怒地拿起電話,準備撥給銀行取消兌現款項的約定時,汪敬成突如其來地出現在病房門口。「別打了,她人早就來了。」
殷允帆倏地沉下臉。「那她現在人呢?」他咬牙問,額上青筋凸起。
汪敬成搖頭了。「瞧你這副毛躁不安的樣子,你追女孩子是這種追法嗎?人家沒給你嚇死,也嚇得剩下半條命了。再說,人家可沒爽約,她是真的在今天早上就回到醫院復職了。」
「那,她人呢?人現在在哪裡?」殷允帆一字一句地用力說道。
「在婦產科。」汪敬成笑嘻嘻地說。
「什麼?」殷允帆暴怒的大吼著,嚇得坐在他身側的殷太太耳朵發麻,一顆心撲通亂跳。
「叫這麼大聲幹啥?心臟病都被你吼出來了。」
「她——她竟敢耍我!!」殷允帆火冒三丈地厲聲說。
「人家哪有耍你啊!你只教她回醫院,又沒教她回到外科部。」
「我——」殷允帆登時啞口無言。
「你什麼啊你,就只會坐在這冒火,跟我和你媽大呼小叫,大眼瞪小眼的。」汪敬成板著臉數落著。
「這,還不是你教我的,說什麼要用哀兵政策、苦肉計,現在可好,害我出盡洋相!」
汪敬成臉拉長了。「喂,你小子講的是人話嗎?我只教你用哀兵攻勢,可沒教你去威脅人家喲!這招自作聰明的爛棋可是你自己自導自演的!」
殷允帆滿臉陰霾,唇緊抿成一直線。
殷太太見他那麼難受,不禁對汪敬成討起救兵來了。「敬成,你是他們兩個人的乾爹,能不能請你賞我個顏面,替允帆向季眉說幾句好話?」
「賞你個顏面?那誰賞我顏面啊?乾爹?乾爹又如何,那是叫好聽的,有幾個人會真正懂得敬老尊賢的,你那個寶貝兒子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哎喲!允帆就是這個拗脾氣,你大人大量別跟他計較,還是幫他出個主意吧!」殷太太忙打圓場。
汪敬成斜眼睨望著殷允帆那張鬱鬱不歡的臉,沒好氣地揶揄著。「出主意?只怕有人財大氣粗、年少氣盛,把我老頭子的話當成耳邊風!」
殷允帆臉色更探沉了,殷太太也跟著皺眉苦笑了。「敬成,你何苦跟一個後生晚輩計較呢?」
汪敬成適可而止地收起他的指桑罵槐和奚落謾罵。「好吧,看在你的份上,我就破例再為這個渾小子出一次主意。」
☆
隔天一早,季眉剛進人婦產科的診療室,就看到殷允帆在一個面容娟秀慈藹的婦人扶持下,坐在候診室外頭。
她看到應診的主診醫生林建文對她遞出一個頗有深意的眼神,臉孔驀然飛上兩朵雲霞。
「不簡單,這位殷先生還真是鍥而不捨,連自己的老媽都搬出來運用了。」林建文有趣地瞅著滿面霞光的季眉,唇邊的笑意更濃了。「這麼凌厲的追求攻勢,Miss季,只怕你的防線要撤退了!」
「才怪!」季眉紅著臉駁斥,怎奈心頭小鹿卻洩露了她的感情。
她低下頭假裝整理病歷卡,不睬林建文那曖昧又隱含促狹的笑臉。
然而不可避免的窘迫還是來臨了,當殷允帆在她母親攙扶下坐進診療室時,季眉臉頰又莫名地發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