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石苦笑了。「人非草木,誰孰無情?對於我這個心如止水的人來說是一種沉重的負擔,優裡,非是我心如鐵石,而是,我實在消受不起啊!」
「負擔?」優裡淒愴地笑了。「如果我對你別無所求,也不敢奢望你會對我有所回應,只求靜靜地、默默地守在你身邊,看著你、照顧你,你也會有負擔嗎?」她幽怨地瞅著他說。
這番話像個千斤巨石重重嵌入楚石的胸膛,讓他窒息而無所遁形。「優裡,你怎麼這麼死心眼呢?」
優裡有著日本傳統女人對感情執著的韌性和執拗。「我不管你認為我厚顏無恥或者冥頑不靈也罷,我跟定你了,你這輩子休想甩掉我,即使做一輩子的老姑婆,做你的老媽子我都認了。」
楚石有一份欲哭無淚的無奈和啼笑皆非。「優裡,不要給我製造心理的枷鎖,我這一生是不會再愛了,你不要把寶貴的青春浪費在我這種油盡燈枯、死氣沉沉的人身上,不要意氣用事,你還有握住幸福的機會,你應該好好珍惜才是——」他語重心長的勸說道。
「你口口聲聲說你心如止水,可是,你卻天天往席夢酒吧跑,你是在借酒澆愁,還是愛上了酒吧的女主人?」優裡尖銳的反問他。
楚石的臉色倏地刷白了。「優裡,不要太過分,儘管我對你有無限的感激和內疚,但——這並不是表示你有權刺探我的隱私!」他語氣森冷,眼睛微瞇。
酸楚和妒意絞痛了優裡的心,她面無血色地點點頭。「原來我在你的心裡連一個縱情聲色、逢場做戲的酒吧老闆都比不上!」她淚光閃爍,芳心如麻,有無盡的傷心,更有一份屈辱和悲憐。
面對她的淚眼婆娑、狼狽,楚石有著深沉的無奈,千言萬語也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疲憊、滄桑的心境。
他不想說一些言不及義的話來安慰優裡,於是,他緊抿著唇,表情木然地望著優裡含淚、倉卒地奔了出去。
一聲長歎從他喉頭逸出,他苦澀地念著李商隱的一闕詞:
莊生曉夢迷蝴蝶
望帝春心托杜鵑
此情可待成追憶
只是當時已惘然
他腦海中驀然浮現了冷晏妮那張風華絕倫的臉,一陣劇痛絞進心臟,抽得他柔腸寸斷,五臟六腑都緊縮在一塊——
回憶像洶湧的浪潮,排山倒海地湧向了他,淹沒了他所有的感覺,只剩下一股椎心刺骨的絞痛。
他玲汗涔涔地閉上眼,強迫自己鎖上記憶的齒輪——無奈卻引來更多的痛苦和悲怨——
天啊!他像是一個心如止水的人嗎?他自我解嘲地牽動嘴角,再也無力為自己辯解了。
☆
季眉懶洋洋地站在梳妝台前,意興闌珊地梳著一頭長髮,覺得自己的心就像這些糾結在一塊的髮絲一樣,有份剪不斷、理還亂的蕭瑟和淒楚。
她厭惡自己這種牽腸掛肚的懦弱行徑,可是——她的心有自己的意志力,像脫韁奔騰的野馬,踩著紛亂的步履重重踐踏著她的五臟六腑,讓她難忍脆弱的酸楚,淚光泫然了——
「小眉,你怎麼連早飯也不吃呢?」季太太不知何時無息無聲地進到她的房裡,她心亂如麻、神思恍惚地竟不曾察覺。
她打起精神,擠出一絲牽強的笑容。「媽,我不餓,你自己先吃吧!」
「女兒有心事不肯說,我這個做媽的怎麼吃得下飯呢?」
季眉有份被戳破心事的窘困。「媽,我——我沒有心事,我只是有點累,什麼事都提不起勁來——」
季太太愛憐地摸摸她略顯消瘦的臉頰。「瞧瞧你這心神不寧、寢食難安的樣子,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個對工作倦息的人,倒像為情所苦的人——」
季眉微微一震,臉頰飛紅了。「媽,你——」
「我怎麼樣?哼,你們兩兄妹真以為我這個做母親的已經老得神志不清、記憶衰退,不知道談戀愛的症候群了嗎?」她犀利洞達地盯著季眉緋紅的臉。「你們呀!太低估我這個做媽的,瞧你哥哥每天天還沒亮就起床,說是要晨跑運動,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而且還每天都像個遊魂似,不到三更半夜不會回來,真不知道是何方神聖有這麼大的魅力,能讓你大哥這個書獃子脫胎換骨,每天吹著口哨,哼著歌兒往外跑,忙得不亦樂乎——」
「媽,哥大概是交了女朋友,你也知道戀愛中人都會有點反常——」
季太太斜視著她。「哦?那想來你的失魂落魄也是同樣的情況羅?!」
「媽!」季眉滿臉臊熱地祈求著。「你——你不要節節逼進,打破沙鍋問到底嘛!」她有三分矯情,七分悲楚地偎在母親慈藹的擁抱裡。
「傻丫頭!對自己的媽有什麼不可以說的,你是不是和你那位脾氣古怪的病人——叫殷什麼帆的鬧意氣啊!」
殷允帆三個字像把利刃戳進她的胸坎裡,霎時臉色灰白,再也無法在母親關愛、疑慮的目光下遁形了。
她淚眼汪汪地拚命咬著唇。「我!才不會跟他這種不知好歹的人生氣呢!」
「哦?那你為什麼不肯回到醫院裡?!王主任和護士長都來過家裡挽留你,既然你的鬱鬱寡歡和那位殷什麼帆的無關,而護理工作又是你最熱愛的事業,媽實在不懂你怎會突然萌生倦意了?」
「我——」她不勝愁苦和委屈地再度紅了眼圈。
季太太見狀正想再說些什麼慰藉的話,電話鈴聲驀然大響,她搖搖頭,到客廳接起電話。
「是你的電話,小眉。」季太太在客廳內叫喊著,她見季眉仍端坐在房中毫無接電話的意圖,不禁搖搖頭輕聲告訴她。「不是王主任,也不是那個不厭其煩的護士長,而是一位姓汪的老先生要找你,他說你已經認他做乾爹了。」
季眉遲疑地咬著唇,在母親無言又隱含催促的凝睇下,她百般無奈地拿起了聽筒。
她知道汪敬成八成是來當殷允帆的說客的。
「喂!」
「小眉,你還好吧!」聽筒那端傳來汪敬成滿含關懷的聲音。
「我還好,謝謝乾爹你的關心。」
她客套而禮貌的反應讓汪敬成歎息了。「小眉,我很想念你,你知道嗎?最近我的肝又隱隱作痛,這讓我脆弱的不停懷念著你那慧黠而笑容可掬的模樣。」
季眉喉頭梗塞了。「乾爹,求你不要用這種溫情攻勢,我——我雖然很想念你,也很鍾愛這份工作,但,我有我的尊嚴和驕傲。」
「小眉——你這是——」
「乾爹,你不要再為殷允帆充當說客了,我是鐵了心不會回去的,士可殺不可辱。」她略略激動的打斷了汪敬成。「我不是那種沒有骨氣的人。」
「誰說我是為殷允帆充當說客來著?」
「那——」季眉半信半疑了。
「我打電話來,除了問候和致意外,同時,知會你一個好消息。」
「什麼好消息?」季眉的心沒由來地跳動了一下。
「由於你遲遲不肯返回醫院,又不肯接受殷允帆的道歉,他這個渾小子在沒轍之下,只好拄著枴杖親自登府向你賠罪囉!!」
「哦?」季眉有幾分錯愕,更有一份夾雜不清的紊亂情緒。
「你準備如何?打不打算接受他不惜抱傷前來請罪的誠意呢?」汪敬成伸出試探的觸角。
「我——我並不想這麼容易被他打動,否則,以後——他豈不是更看不起我——」
「說得好,我也是打算勸你不要那麼容易被他的哀兵姿態給蠱惑了,這個恩將仇報,不解風情的渾小子應該好好修理他-頓,你最好借此大發雌威給他來個以牙還牙,看他以後還敢不敢亂髮醋勁!!」汪敬成似笑非笑的說。
季眉的臉莫名漲紅了。「乾爹,你——」
「我會站在你這邊的,小眉,你千萬不要心軟,不要客氣,要不然——將來你怎麼駕馭得了他?!」
「乾爹!」季眉連耳根都紅了。「你怎麼愈說愈離譜了!」
「我哪有?我這可是教你未雨綢繆啊!」
季眉簡直哭笑不得,在這份嗔意無處排遣時,要命的門鈴響了,她一驚一慌,聽筒差點掉落地上。
「他來了是不是?加油啊!小眉,好好將他整治一頓吧,乾爹做你的後盾。」然後,他笑得好樂似地切了電話。
季眉錯愕地望著聽筒發呆著,然後,她聽見殷允帆從庭院傳來的聲音:
「伯母,我是殷允帆,呃,我是來看季眉的。」
季太太立刻心意洞燭,別有含意地上上下下打量了這個拄著枴杖卻不失男人英挺本色的年輕人一眼,一層不加掩飾的好感立刻湧現在親切的笑容裡。
「你請進,小眉在客廳裡聽電話。」
她見殷允帆吃力地拄著枴杖走路,連忙伸手想幫忙他。
殷允帆溫文禮貌地婉拒了她的好意。
走進季家簡樸清朗的客廳,殷允帆臉色灰白,額上冒出了汗水。
季太太趕忙招呼他坐下。「你請坐,我去請小眉出來,她八成在她房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