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孟禹像個打翻醋罈的人一般,心整個揪緊了,「你有個同居的男朋友?」他目光鋒利得像兩把致命的利刃,惡狠狠地刺向她。
「對,我在小木屋的時候就告訴過你了,不是嗎?」沈娉婷輕輕蹙起眉端,「我男朋友是在影劇圈當保鏢混飯吃的人,他脾氣不好,醋勁很大,如果我回去晚了,他就會懷疑東、懷疑西的,甚至會動粗——」
韓盂禹臉色難看得像嚴冬裡陰霾深沉的雲靄一般,「你愛他嗎?」他喉頭緊縮地擠出聲音,沉聲問道。
沈娉婷慢慢地搖搖頭。
「那為什麼不離開他呢?」韓盂禹生硬的咬牙說。天啊!僅僅是一個晚上而已,這個沈娉婷就已經不曉得害他在天堂、地獄裡來回煎熬多少回了!
「我沒有辦法,我一說要離開他,他就發瘋似的拚命摔東西發脾氣,把屋裡所有的東西都砸個稀爛還不夠,還到夜總會去糾纏我、鬧事,如果我還是不睬他,他就用死來威脅我,他已經為我演出一次割腕自殺,一次以火焚身了……」她語音淒然的娓娓道來,把溫可蘭的際遇照本宣科的借來運用,「這就是我不敢跟你有進一步發展的原因!我是個私生活一點都不單純的女孩子,你看,我到剛剛才知道你的名字,卻對你動了感情,像我這樣隨便又容易動情的女孩子,根本不是你應該深交的對象,我不想害你身敗名裂。我以前已經害過一個大學生為我自殺,我是個禍水,你應該離我遠遠的——」
韓孟禹臉色灰,眼睛閃爍不定,他那「驚弓之鳥」般不堪一擊的理智命令他毅然轉身離開這個比義大利黑手黨還恐怖、還危險的女孩子,但,他的感情仍在作困獸之鬥!
然後,在一番激烈的天人交戰中,感情險勝了理智,他臉色灰白而固執的緊盯著她,「如果我不在乎你那不單純的『歷史』,還有你男朋友自殺的要脅,反正,我是個醫生,他敢鬧自殺,我就敢免費醫好他!你還願意打開你的心門讓我這個不知死活的人自投羅網嗎?」
這下子換沈娉婷臉色蒼白了,她驚愕地瞪大眼,囁嚅而不敢置信地迭聲呢喃著:
「你……你不是認真的,你不可能是認真的!」
「你要我對天發誓,還是打契約書?」韓孟禹語音咄咄而堅定的直盯著她。
天啊!他那一副山可崩、地可裂、真情卻不容移轉的執著,是那麼地絞人心扉、讓人無所遁形,更有著雖死亦無悔、無怨的動容。
沈娉婷真的不知道該怎樣來招架這份令她柔腸寸斷、進退兩難的感情,在她早已經被這份感情之火融化掉一切心防之後。
她清澈如寒星般燦亮的眸光裡,不能自己地漾起了點點閃爍的淚光,「給我時間,好嗎?」
「給你時間做什麼?」
「給我時間來告訴你我所有的故事,包括各種見不得光的歷史和不良紀錄,如果,你聽完所有的故事之後,仍然沒被我嚇走,我就為你和我男朋友分開,冒著不顧他自殺的衝擊和威脅。」她淚影婆娑的望著他說。
韓盂禹咬緊牙地用力的點點頭,「好,我答應你,看你有什麼光怪陸離的故事,你盡量搬出來吧!我會洗耳恭聽的。不過——」他心底閃過一陣刺痛,輕輕抬起她的下巴,目光綿綿地傳送他那份無言的深情和悸動,「你能不能快點告訴我你的故事,好讓我早點解除這種生不如死的刑罰,讓我不要每一分鐘都生活在心如刀刮的醋意中?想著他和你溫存親熱一幕,你——」
他話還未來得及說完,沈娉婷已經紅著眼眶,帶著滿心的酸楚深深堵住他所有的話,她一邊熱淚盈眶吻著他,一邊哽咽地從齒縫中迸出話來,「讓我們一起下地獄吧!如果……我們的相愛會帶來任何天譴的話,為你……一切我也心甘!」
韓孟禹雖然不能完全理會她話中的涵意,但卻被她的那份不假掩飾、不計生死的深情所撼動了,即刻伸出臂彎緊緊地箝住她那玲瓏有致的身軀,細細密密地吻著她,恨不能將她嵌進自己的體內合也無法切割成兩半,再也不必忍受她和別人同居的刺痛和打擊,還有隨時會失去她的恐懼。
他從來不曉得對愛情噤若寒蟬的他,會再一次跌進愛情的深淵中,而且愛得這樣心痛而辛苦萬分!
這一切都是天意吧!在她闖進小木屋向他開罵討水時,她就以獨特得令人咋舌且閃電般令人來不及防備的方式悄悄闖進他的心坎裡,讓他連掙扎的餘地都沒有!
然而令韓孟禹深覺困擾的是,他怎能在擁著沈娉婷這個讓他神魂顛倒、心跳沒一刻正常的女孩子時,心裡居然還懸念著另一個女孩子的倩影?
難道,沈娉婷遊戲人間的浪漫和大膽新潮的愛情觀也傳染給他了嗎?
他困惑驚懼地緊閉上眼,專心凝神地將沈娉婷緊緊擁在胸前,不敢再准步思索這個令他心猿意馬,又心驚膽跳的愛情習題——
祥安醫院。
韓伯濤終於在妻子汪如蘋、至友平磊的陪同下,住進祥安醫院頭等病房接受檢查。
住院所有的診療與檢查費用皆由韓孟禹全權負責。
這是他不惜與韓伯濤翻臉而堅定贏來的成果,而為了履行他的承諾,他特別拜託學長趙成鋒擔任主治大夫,並私下鄭重地懇求他,一定把所有檢驗的結果讓他知道。
一向和韓孟禹知交甚深的趙成鋒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了。
住院第一天,韓伯濤特地挑了個韓孟禹必須到內科候診室應診,而無法臨時翻案或參與探病的日子,而且還把蘇盼雲一塊喚來醫院,利用檢查以外的時間來加速完成自傳的撰文工作。
當趙成鋒走進病房,準備撩起他的衣服做初步檢驗時,他有技巧地打發了汪如蘋幫他去福利杜買瓶熱鮮奶。
他見汪如蘋不情不願的離開之後,深思地盯著趙成鋒,不疾不徐地開口說道:
「趙大夫,你有必要做這麼精細的檢查嗎?除了抽血、驗尿、掃瞄之外,有哪個醫術一流的大夫可以在確定病患罹患肝癌之後,把他從死神的手裡救回來?」
此話一出,趙成鋒和蘇盼雲都震動的微微變了臉色。
「韓伯伯,您……」趙成鋒艱困的不知該如何措辭。
韓伯濤黯然一笑,「我早就知道自己的病況了。去年聖誕節假期期間,我趁如蘋到西雅圖訪友旅遊,到醫院做了檢查,大夫立刻宣判我是肝癌末期,開刀也來不及防止迅速擴散到其他內臟的癌細胞。我不願意照鈷六十,不願意再去接受其他藥物治療,即使要死,我也要死得莊嚴、死得坦然瀟脫,這就是我會打破誓言回來台灣的原因之一。」
「韓伯伯——」趙成鋒難過得無以言語,而蘇盼雲卻聽得眼睛紅潤、鼻端發酸。
韓伯濤反而露出了釋然豁達的笑容來安撫他們,「別為我感到難過,這就人生最真實的一面,有生、有老,老了自然會萎頓生病,生了病熬不過去就自然會死,這是任誰也躲不過的。我已經靠著自己的意志力熬過了半年,在沒有任何藥物的治療下;只是,我放心不下我太太,一向羸弱纖細,又非常非常地依賴我,我怕她會受不了這個打擊,所以,請你們暫時不要告訴她真相,讓她……以為我只是有輕微的肝硬化就好。」
「可是,終究瞞不了她一輩子啊!汪阿姨遲早還是會知道的。」蘇盼雲酸楚的柔聲說道。
韓伯濤唇邊飄浮著一絲迷離而淒涼的笑意,「等時間到了,我自然會對她說。」
蘇盼雲心中一慟,再也無法安之若素,她速速摀住自己的嘴,在熱淚奪眶之前轉身衝出病房。
然而,她才剛踏出病房,汪如蘋那張慘白而淚痕滿腮的臉就重重地在她心坎裡敲了一聲巨響,「汪阿姨,你……」
汪如蘋倉惶地連忙抹去掛在臉頰上的淚痕,楚楚可憐地擠出一絲勇敢而令人心碎得不敢卒睹的微笑,「我什麼都沒聽到,真的……」然後,她語音哽咽了,所有不爭氣的眼淚又重新瘋狂的湧了出來。望著蘇盼雲淚光瑩然而充滿瞭解的容顏,她用盡全身力量去維持的自制力倏地崩潰了。她輕呼了一聲摀住嘴巴,轉身衝到走廊的盡頭,哭得肝腸寸斷,哭得天地都為之變色!
蘇盼雲靜靜地佇立在她身後,靜靜陪她流著眼淚,為這份任誰也無法能承受的恩愛離別苦而灑下酸楚不已的熱淚。
良久,良久,好幾個世紀都過去了,汪如蘋從口袋裡掏出面紙來拚命擦拭淚痕,「我該回去了,我不能讓伯濤起疑。盼雲,我看起來像哭過的人嗎?」她摸著自己的臉,喉頭梗塞的顫聲問道。
蘇盼雲的心整個揉成一團,她熱淚盈眶地幾乎無法言語,好半晌,她才艱澀的從嘴裡吐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