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汪阿姨,你的眼睛又紅又腫的,一定騙不過韓伯伯。」
「是嗎?」汪如蘋怔忡地一揉浮腫乾澀的眼睛,「不行,我一定不能讓他知道我已經知道了,我不能再增加他的負擔,我要去補個妝,洗把臉。」然後她魏巍顫顫地拖著虛軟的雙腿,艱難地進了盥洗室。
蘇盼雲仍待在原地,淚雨交織的望著窗外的景物發呆,深為韓伯濤夫婦這份刻骨銘心,任天地神祇、無情荒地也為之震撼的深情所動容。
唉!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伉儷情深的韓伯濤夫婦是否能躲過死神的魔掌,而免於大難來時也分飛的悲劇衝擊呢?
但願,上蒼能伸出他們悲憐的手,賜予他們這對摯情的夫妻一次溫柔的慈悲,降於他們生命的奇跡吧!
不管他們是不是她的仇人,蘇盼雲都已經不在乎了,她反而虔誠地仰望蒼穹,以一種凝重而莊嚴的態度,向所有她知道的神明殷切祈禱著!
韓盂禹看完最後一位掛號的病人,他揉揉僵硬酸疼的頸項肩膀,伸展一下筋骨,起身脫下白袍,喝一口熱茶,提起精神準備上二樓探視父親。
當他進入頭等病房,赫然發現他母親並不在病房內,而此刻應該閉目眷神、好好調養身體的韓伯濤竟然正在口述他的故事時,他不禁皺起眉頭,語氣生硬的對蘇盼雲責怪道:
「蘇小姐,你有必要敬業到連我父親在生病時都不放過他,讓他拚著老命替你念那個撈什子、狗屁倒灶的自傳嗎?」
蘇盼雲臉色一凜,還未及開口辯解時,韓伯濤已經替她出頭澄清了。
「是我叫她來醫院工作的。你雖然是這家醫院的醫生,但,你畢竟不是院長,也不是這家醫院的老闆,在我這間小小的病房內還輪不到你來發號司令。」
「爸!我是關心你的健康啊!」
「關心我的健康?不必了,從我早上住進病房開始,我的心情和身體狀況一直都不錯,直到你這個渾小子剛剛走進來為止。」韓伯濤沒好氣的數落道。
「我——」韓孟禹為之氣結,卻又投鼠忌器不敢再刺激韓伯濤。
「你怎樣?我從來沒見過像你這麼盛氣凌人,又不懂得禮貌為何物的年輕人,連蘇小姐的男朋友都比你不知道強過多少倍!」韓伯濤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心的,竟然把曲璨揚也搬出來做為武器,害蘇盼雲又羞又惱,一張臉莫名其妙的漲紅了。
「韓伯伯,你……那個曲璨揚他並不——」
「哎呀!盼雲,你就別害燥了,這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有那麼優異出色的男朋友,韓伯伯看了也替你高興,你可別拿喬,白白錯失了這麼好的姻緣喔!」
蘇盼雲更窘迫不安了,韓伯濤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嘛!
韓孟禹的臉色非常奇怪,他瞇起眼,語氣懷疑中夾雜著一股異樣,一股連他自己都無法瞭解的怒氣,「蘇小姐有要好的男朋友?」
蘇盼雲一聽,不禁怏然不悅地抿抿唇。怎麼?他以為我蘇盼雲真的是束之高閣、乏人問津的老處女嗎?
彷彿是老天爺有意的安排,偏偏就在這微妙奇異的一刻,曲璨揚出人意表地推開房門,捧著兩束鮮花笑咪咪的走了進來。
韓伯濤一見到他,立即露出了親切的笑臉,「璨揚,你怎麼知道我住院呢?哈!準是平磊那個大嘴巴告訴你的。」
「韓伯伯,你真是神機妙算。我本來到雅軒小築準備約盼雲出來走走、聊聊天,結果聽平叔叔提起你住院的事,所以就趕忙來醫院看你了。」
韓伯濤笑了笑,犀利地調侃道:
「來醫院看我只是順便,盼雲才是正角兒對不對?瞧你手捧兩束不同的鮮花我就知道了。難不成,你手上那一束嬌艷欲滴的紅玫瑰是送給我這個老頭子的?」
曲璨揚俊臉微微發熱了,但,他也毫不掩飾,即刻把手中的紅玫瑰送到早被他的出現弄得方寸大亂的蘇盼雲面前,「玫瑰花送給我最心儀的女孩子,而劍蘭則是送給我最崇敬的長輩韓伯伯。」
他的話立刻染紅了蘇盼雲的雙頰,也馬上換來韓孟禹不怎麼苟同的冷哼。
他這一哼,終於讓曲璨揚正視到他的存在。兩個上一代是至友,而他們應該也可以做好朋友的男人,如今卻在這種微妙而充滿緊張、敏感的氣氛下彼此打量著對方。
病房內的空氣因於他們膠著的注目而變得稀薄凝固了。
曲璨揚淡淡地點點頭,「這位是——」出於男性的直覺和第六感,他知道他和眼前這個相貌俊朗、渾身充滿書卷味的男人,是很難搭起友誼的橋樑的。
「他是我的兒子韓孟禹,也是這家醫院的內科醫生。」韓伯濤淡淡的說,一副置身事外、隔岸觀火的神情。「孟禹,這位就是蘇小姐的男朋友,曲璨揚。算起來,你們倆應該是從小就認識了,如果不是文革的衝擊,他父親曲威,也就是我交通大學的學弟,也不會舉家遷往新加坡。你們早就應該成為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了。」
現在則是太遲了,韓孟禹乾澀而難掩醋意地在心底黯然告訴自己。直到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竟然對蘇盼雲動了真情,不可理解、不可原諒的產生了一種異於尋常的感情。
他從來沒有這麼憎惡過自己,對於自己這種見異思遷、搖擺不定的感情態度。但,他就是克制不住自己,無法命令自己冷靜地面對著眼前這一幕刺戳得他渾身抽痛的情景——要和一個漂亮帥氣得教他恨不能揪起他的衣領,狠狠地將他從窗口甩出去的男人若無其事的握手寒暄。
但,他還是運用過人的理智勉強維持著自己的風度,並伸出手來和曲璨揚相握著,「很高興認識你,並謝謝你『順道』來看我父親。」
「哪裡,我還需要借重韓伯伯的金玉良言幫我勸勸盼雲,希望她能在完成自傳之後答應我的求婚。」曲璨揚也毫不含糊笑著說。
韓孟禹臉色立刻變了,而韓伯濤卻視若無睹,反而樂不可支的幫著猛敲邊鼓。
「沒問題,這是小事一樁,你和盼雲站在一塊就像一對天造地設的金童玉女,這種幫人家牽紅線、撮合良緣、功德無量的好事,我是滿心歡喜、義不容辭的。」
「是嗎?爸,你什麼時候也成了多管閒事的媒人公了?」韓孟禹繃著臉冷聲問道。
「自從我發現我有你這個有眼無珠的笨兒子之後。」韓伯濤語出雙關的指桑罵槐著。
韓孟禹的臉色立刻變得十分難看,而蘇盼雲立即眼明手快地拖著曲璨揚這個罪魁禍首,遠離地雷一觸即發的暴風圈。「呃……我有事跟曲先生到外面談談,韓伯伯,你跟令公子……呃……繼續閒話家常。」
然後,她強把不忍轉移視線、放棄壁上觀火的曲璨揚給拉出病房,一路拉到人煙罕至的休息廳。
等他們一離開,韓伯濤望著兒子陰霾而若有所思的神色,意味深長的淡笑道:
「他們挺相配的,不是嗎?」
韓孟禹板著臉默不哼聲,然後,他在韓伯濤犀銳洞燭的目光穿刺下,覺得難堪而無所遁形了,只好霍然轉過身,語音僵硬的說:
「我……去員工餐廳用餐,待會再來陪你!」
然後,他像逃避什麼似的速速拉開門把離開了,離開韓伯濤鋒利而頗有所感的視線之外!
蘇盼雲芳心如麻、百味雜陳地牽著曲璨揚,一顆心像蕩千似的忽兒蕩高,忽兒下傾,對於方才在韓伯濤病房裡發生的一幕情景,她實在是六神無主,更有著哭笑不得的懊惱。
她萬萬沒有想到曲璨揚會這樣理直氣壯的跑到醫院來,更意外他會在韓伯濤、韓孟禹這兩個外人面前,毫不避嫌地來上這麼一手赤裸裸的求婚記。
都怪自己這一陣子被韓伯濤的生病、韓孟禹的出現攪得七暈八素,心神大亂,根本忘記了要去安撫曲璨揚這個無孔不入的程咬金!
想到這,她不禁怒從中來,忿忿不平地想甩開他的臂彎。孰料,曲璨揚卻牢牢地反握住她的小手,笑意盎然的瞅著她嗔意乍現的容顏說:
「我被你那好冷的小手牽上癮了,恨不能一輩子都被你這樣挽著,直到天長地久,白髮蒼蒼。」
蘇盼雲掙不脫他的手,又被他深情款款的凝注弄得靦腆不堪,不禁紅著臉杏眼圓睜地命令他,「你趕快放開我,否則,我一輩子都不理你了。」
曲璨揚無可奈何地鬆開了手,「好吧!好吧!我曲璨揚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佳人翻臉不認老公!」
蘇盼雲眼睛瞪得又圓又大,晶光燦爍地盯在他那張明朗瀟灑又有幾分玩世不恭的笑臉上,「老公?你什麼時候成了我的老公來著?」
曲璨揚促狹地眨眨眼,「就是剛剛在韓伯伯病房我向你求婚的時候啊!」
「你!我又沒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