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曲琬蘿似笑非笑的逼進一步。
「與小姐心有慼慼焉。」箏兒無奈又不失詼諧的答道。
曲琬蘿噗哧一笑,「鬼丫頭,還敢貧嘴,還不是你帶壞我的!」
箏兒轉轉一對圓亮慧黠的眼珠子,「我怎敢居功?那是小姐你天賦異稟,鬼頭鬼腦的本事高人一等,箏兒米粒之珠,不敢在你面前亂放光華,這調教之功,你還是收回自用,箏兒愧不敢當!」
曲琬蘿佯嗔地白了她一眼,「你敢指桑罵槐的揶揄我,好,南京之行我不帶你去了,我叫小順子陪我去,搞不好他還會玩得樂不思蜀,忘了你這個刁蠻難纏的壞丫頭!」她深知小順子暗戀箏兒,而箏兒雖竊喜在心,但表面上又老裝出一副淡然矯情的模樣,把小順子兜圈子兜得不亦樂乎。
她這招殺手鑭一出,投鼠忌器的箏兒果然沉不住氣了,「小姐,你要破壞自己的姻緣,我箏兒捨命奉陪當打手,但,小順子他……他可是老實人,傻大個一個,你帶他去風月場所,不怕污染了他純潔單純的心靈,進而……破壞了別人的姻緣。」
「你口中的別人指的是誰?」曲琬蘿明知故問。
箏兒的臉驀然一紅,她別彆扭扭的頓足道:
「就是,就是……」
曲琬蘿嬌笑地輕戳著她的額頭,「就是你這個口是心非的野丫頭,對不對?」
箏兒的臉更紅得像熟透的草莓。「小姐,你……你好壞……」
「謝謝,你居功厥偉,本小姐銘感五內,後天秦淮之行若能順利了願,你的姻緣小姐我自會發落,不會讓你那純情的小順子有學壞的機會。」曲琬蘿疑真似假的調侃道。
羞惱參半的箏兒終於發現她有個藏深不露的女主人,而且搞起怪來手腕一流,讓人瞠目咋舌之餘,更有種難以消化的戰慄感。
這是不是所謂的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頭痛不已又無計可施的箏兒在俯首稱臣之後,也只好五味雜陳地暗自長噓短歎了。
☆
媚香閣中又傳來一陣掙掙琮琮、忽高忽低,若隱若現的琴樂聲。
但見彭襄妤弱不勝衣地端坐在小巧玲瓏的閣樓中,粉頸低垂地撫琴輕唱著宋朝詞人晏幾道的「鷓鴣天」所譜成的曲子:
彩袖慇勤捧玉鐘,
當年拚卻醉顏紅,
舞低楊柳樓心月,
歌盡桃花扇底風。
琴音一變,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但聽得彭襄妤語音幽柔婉轉的吟唱著:
從別後,憶相逢,
幾回魂夢與君同……
「今宵剩把銀缸照,猶恐相逢是夢中。」一個低沉悅耳而富有磁性的男性嗓音倏然接口,把彭襄妤嚇了一大跳,琴聲戛然而止。
她驚惶詫異的回過神,半嗔半喜地瞅視著閒靠在窗抬欄杆上的狄雲棲。
「堂堂的侯爵,放著正門不走,偏要偷偷摸摸地爬牆入窗,傳揚出去,不怕惹人非議嗎?」
狄雲棲雙眉一軒,搖搖折扇,優閒自得地邁入室內。「我早就已經是聲名狼藉的風雲人物,再多這麼一樁爬牆竊香的傳聞,本爵也不在乎,反正,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我懶得理會旁人用什麼眼光來打量我?」
彭襄妤推琴而起,輕盈地泡了一杯清茶遞給狄雲棲。「雲哥,你還是小心收斂一點,別太張狂任性了,否則,逍遙公子下一個要修理的人,恐怕就是你了。」她半真半假的淺笑道。
狄雲棲一派灑脫地坐在錦墊上,輕啜了一口清茶,傲岸不羈的撇撇唇,「我巴不得能再度和他交手,挫挫他的銳氣,讓劉瑾對我更加信任親近,也好……」他話猶未了,忽聽得遠處傳來一陣清冷淒迷、響遏行雲的簫聲。
狄雲棲凝神細聽,方知此人吹奏的是歐陽修的玉樓春所譜成的曲子,正吹到後半闋,曲辭是:「離歌且莫翻新闋,一曲能教腸寸結。直須看盡落城花,始共春風容易別。」曲意感傷纏綿又帶著幾許孤絕落拓的豪氣。
一曲終了,餘音裊裊,狄雲棲聽得心神俱醉,迴腸蕩氣,不禁搖扇讚歎,「此人能把洞簫吹奏得聲振林木,扣人心弦,足證他是個才情非凡,武藝精純的人,若沒有精純深厚的內功,是無法千里傳音,讓簫聲穿雲裂石,瀰漫蒼穹的。」
他見彭襄妤低眉斂眼,一副嗒然若失的神態,不由訝然的低聲問道:
「怎麼了?莫非你認識這個傳音寄情的吹簫人?」
彭襄妤眉眼之間籠罩著一抹淡淡的輕愁,她咬著唇猶豫了好半晌,才幽幽然的開口說道:
「去年臘月,我和巧兒回紹興老家祭拜爹娘,途經禹陵山道時,遇見幾個橫眉豎目的草寇打劫欺凌,正在危急之際,只聽見簫聲悠揚,一個丰神俊朗、白衣飄飄的書生凌空而降,手持一管寒玉洞簫,神采奕奕地吹奏著李白的「觀放白鷹」,意態瀟然的逗弄著那幾個咆哮連連的草寇,一曲吹罷,但聽他朗聲吟哦:「八月邊風高,胡鷹白錦毛。孤飛一片雪,百里見秋毫。」洞簫一揚,那幾個亮著兵器,張牙舞爪的草寇便已頹然倒地,神色慌張地哀聲求饒。我見他們個個都動彈不得,驚駭失色,才知那位面如冠玉的少年書生是個身懷絕技的武林高人,他隨手一揮,那幾個人就莫名其妙地被點中要穴,他那精湛神妙的點穴手法,倒是和你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狄雲棲心頭一凜,若有所思的攢眉猜測,「難道……會是他?」
「莫非……你知道他是誰?」彭襄妤難掩關切的脫口問道,當她接觸到狄雲棲那雙晶璀銳利的眸子時,不禁紅暈滿頰,又羞又怯的慌忙低頭掩飾自己的窘態。
「他是你的救命恩人,連你都不知道他是何方神聖,我這個心裡有點酸味的大哥又怎會知道他是誰呢?」狄雲棲故弄玄虛的戲謔道。
彭襄妤雙頰酡紅地輕睨他一眼,「你不說,我也不強求你,反正……」
「反正人家沒事就會跑到秦淮河畔,對著你的香閨吹簫傳情,你只要認簫為媒就可以了,至於他是張三李四,還是王二麻子並不重要是也不是?」狄雲棲滿臉促狹的取笑道。
彭襄妤臉上的紅霞迅速燃燒到全身,她面紅耳赤地還來不及大發嬌嗔,她的貼身侍女巧兒已一臉焦切的跑了進來。「小姐,外面有個風采翩翩,美如冠玉的公子指名一定要見你,胡嬤嬤沒轍,要我趕緊知會你做個準備!」
「做什麼準備?」彭襄好娥眉微顰地輕哼一聲,「你沒瞧見狄侯爺在我房裡嗎?」
「可是,那位公子他說……他是狄侯爺的表弟,而且……他出手很大方,你出的對子他更是對答如流,我們——我們沒理由攔著他不上來啊!」巧兒結結巴巴的解釋著。
狄雲棲、彭襄妤面面相望了好一會,然後,他不動聲色的掀開了竹簾,凝神對著樓下暗自打量。
彭襄妤也悄然靠了上來。
但見樓下玄關處站著一位身穿一襲秋香色錦袍,頭載束髮玉冠,手裡搖著一柄金折扇,秋波如水,瓊鼻玉齒,嘴角似笑非笑,美得令人目眩的少年書生,而他身邊還跟著一位眉清目秀,個頭略嫌瘦小的書僮。
兩面為難的胡嬤嬤正對那位玉樹臨風、姿儀絕塵的美書生陪著笑臉,慇勤周旋。
一抹似驚又似怒的光芒閃過狄雲棲炯然如神的眼眸,他放下竹簾,面帶深沉的對彭襄妤吩咐道:
「襄妤,你讓巧兒下去請我表弟上來。」
巧兒不等彭襄妤應允,便飛快地御命下樓了。
彭襄妤見他大步掀開緯幔,躲進了她的寢室,不禁有趣的挑起秀眉,「你不見見你那位美得教人驚艷的表弟嗎?」
「他是來找你別別苗頭,又不是來找我攀親帶故,所以,我還是識趣點,別破壞了他的雅興!」狄雲棲語帶玄機的慢聲說道。
彭襄妤卻聽得困惑滿懷,「他幹嘛找我別苗頭,我又……」然後,她聽到一陣清晰平穩的腳步聲停在樓閣之前,只好在狄雲棲的目光示意下,放下緯幔,優雅如宜的端坐在小廳前。
而巧扮男裝的曲琬蘿已站在珠簾高垂的門廊外,斯斯文文的打著招呼,「小生曲文羅久聞姑娘才冠古今,艷馳江南,特從常熟趕來一會,還望姑娘垂憐玉成,輕啟珠簾,讓小生我一飽眼福。」
彭襄妤有意考考他的才學,故而語帶沉吟的刁難道:
「蒙公子不棄,賤妾盛感隆誼,然……妾雖身處青樓,亦非水性女子,公子若能以才會友,與妾對上三聯,妾自當掀簾恭迎,不知公子雅意如何?」
「好,小生固愛美人,更愛才女,請姑娘出題,小生不才,定從容以對!」曲琬蘿不卑不亢的應允道。
「好,公子聽了,」但聽一陣琤琮悅耳的琴聲響起,彭襄妤已輕聲細語的吟唱著:
「北風吹白雲,萬星渡河汾;」
「心緒逢搖落,秋聲不可聞。」曲琬蘿好整以暇的接口道:「這是蘇軾的「汾上驚秋」,意境過於淒美蒼涼,不符合你我目前樓台相會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