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公子果然是博學多才,襄妤才淺再度現醜了。」但聽她又撫琴撥弦,彈奏著一陣清脆生動的樂音,悠悠低吟著,「獨坐幽篁裡,彈琴復長嘯;」
「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曲琬蘿折扇一張,笑容可掬的說:「這是王維「竹裡館」,意境還是稍嫌清冷沉深了些,不適合你這樣紅遍江南,備受嬌寵的美人兒。」
彭襄妤終止彈琴,展顏輕笑,「公子謬讚了,最後一題則請公子費神聽了,請你吟詩三首,詩詞裡必須各涵日、月、星三字。」
曲琬蘿怡然一笑,「好,這道題出得極具巧思,不過,也難不倒小生我,但請姑娘凝神聽了。」她搖搖折扇,側頭笑吟道:
「第一首,畢竟西湖六月中,風光不與四時同;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好個映日荷花別樣紅,」彭襄妤嫣然笑道:「這是蘇軾出守杭州的詠湖之作,公子好敏捷的才思啊!」
「姑娘過獎了,這第二首請聽小生藉李商隱的霜月應對,初聞征雁已無蟬,百尺樓台水接天;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裡斗嬋娟。」曲琬蘿別有深意的低吟道。
「月中霜裡斗嬋娟?」彭襄妤巧笑倩兮的搖搖頭,「此詩雖美,但爭妍鬥艷的意味太過明顯,不合賤妾的處事風格。」殊不知躲在緯縵之後的狄雲棲聽了還真是冷暖參半,啼笑皆非。
「姑娘是艷冠天下的無雙女,自不必和司霜的青女、伴月的嫦娥一爭高下,互別苗頭!」曲琬蘿意味深遠的含笑道。
這互別苗頭四個字讓彭襄妤心頭一震,驀然醒悟到狄雲棲的話外涵意。看來,這位美得驚人的曲公子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了。
但不知「他」和狄雲棲之間有何牽扯關聯,也罷,她就將計就計,靜觀其變。
「公子說笑了,但不知你第三首詩準備得如何?」
「姑娘莫急,且聽小生吟了,」曲琬蘿露出胸有成竹的微笑,神采奕奕的輕聲吟道:「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話聲甫落,彭襄妤已經衣祛翩然捲起珠簾,裊裊婷婷地出現在曲婉蘿目不轉睛的凝娣中。
好個眉目如畫,綽約多姿的紅粉佳人!
曲琬蘿心中暗自喝采!不禁揚揚折扇,故作風雅的沉吟道:「紅粉青娥映楚雲,桃花馬上石榴裙,姑娘花容玉貌,絕代風華,小生艷福不淺,竟能目睹姑娘的芳顏,真是祖上有德,三生有幸!」
彭襄妤桃腮微暈的盈盈一福,「公子言重了,賤妾蒲柳之姿,蒙公子不棄,甚幸之至,還請公子入內小坐,賤妾當盡心伺候,以報公子恩寵。」
曲琬蘿步履輕快的昂首走進閣樓內,箏兒尾隨而入。
入座之後,她接過彭襄妤遞來的香茗,一邊啜飲著,一邊還不忘細細打量著室內的擺設。
但見翠竹弄影,古書盈案,牆上懸著一幅意境清幽的「觀泉圖」,滿室飄蕩著松醪墨香,於雅致潔淨中別具一番風情。
曲琬蘿放下茶杯,不由搖頭輕歎,一副不勝感觸的神態。
「公子為何搖頭興歎?莫非是嫌襄妤招待不周?」彭襄妤坐在她對面,訝然低問。
「姑娘貌比王嬙,足堪國色,卻身處風塵,迎往送來,小生憐惜姑娘際遇,故而喟然輕歎!」
彭襄妤幽柔一笑,「襄妤身世飄零,猶如天涯孤帆,只能隨風飄蕩,笑罵由人,公子憐愛之情,襄妤銘感五內,僅以薄酒一杯,聊表謝意。」說罷,便斂衽攏袖飲盡了一杯淡酒。
曲琬蘿望著她那微暈的嫣頰,不禁升起一股怛惻的憐惜之情,索性也佯做豪放的斟酒飲了一杯,借酒壯膽的對彭襄妤開門見山的說:
「聽說姑娘與我表兄狄雲棲情投意合,但不知姑娘是否願意從良,跳出風塵?」
彭襄妤納悶的瞅著他,「不知公子此言何意?」
曲琬蘿輕搖折扇抒散酌熱難耐的酒氣,臉上卻一本正經地端著風流才子的神采,「如果姑娘想嫁進寧陽侯府,首先的障礙,便是得趕快想辦法勸服我表兄解除婚約。」
「什麼?你是說狄侯爺他訂過親?」彭襄妤故作驚訝的失聲道。
她這麼一嚷,倒給了曲琬蘿順水推舟的機會。「什麼?他居然瞞著你沒讓你知道?這個風流濫情、腳踏兩條船的渾球,我早就看他不順眼了,明明訂了親,卻又四處偷香竊玉,玩弄女人的感情,難怪……他的未婚妻會對他……」他清清喉嚨,「箏兒,你說。」
「與有羞焉。」箏兒表現得有板有樣,十分稱職。
「那……他訂了親又裝聾作啞,把未婚妻冷落在一旁的行徑又叫做什麼來著?」曲琬蘿順火吹風的又問。
「佔著毛坑不拉屎。」箏兒不加思索的衝口而出。
曲琬蘿臉色一窒,趕忙尷尬地輕咳兩聲,「換點文雅、有學問的說詞。」她低聲命令道。
而張口結舌的彭襄妤,若非為了給躲在緯縵後的狄雲棲一點顏面,她真的不想那麼辛苦的憋著氣,強忍住幾近潰決的笑意。
老天!她終於知道這位美得令人屏息的曲公子大駕光臨的真正用意了。
有意思,她真的有股衝動,想掀開緯幔一睹狄雲棲臉上的表情。不過,她還是艱辛萬狀的隱忍住了,只為了靜觀更精采的下文。
但見箏兒擠眉弄眼地思索著,「這叫做吃著碗裡,望著鍋裡,貪心不足,寡廉鮮恥!」
曲琬蘿頓時杏臉泛紅,窘困不已,她一邊乾咳,一邊狠狠地賞了箏兒一個大白眼。「什麼叫做吃著碗裡,望著鍋裡,平日教你好好唸書,用點腦袋,你卻混水摸魚,偷工減料,這下亂用詞藻,貽笑大方,我這個做主子的臉都給你丟光了。」
無端挨罵的箏兒好生委屈,只見她低垂著頭,沒好氣的悄聲咕噥著,「毛坑不雅,飯碗不對,你學富五車,出口成章,要罵薄情郎為何不自己出馬,硬要我敲著邊鼓做惡人?」
她的呢喃哀怨又換來了一個波光生動的衛生眼,她不勝悒鬱地乾脆閉目養神,任才情過人的「曲公子」大唱獨腳戲。
「下人說話粗俗無禮,讓姑娘見笑了。」曲琬蘿溫文爾雅地拱手施禮道。
「哪裡,這位小哥直率可愛,天真爛漫,是難得一見的性情中人,襄妤欣賞他的耿直,怎會見怪?」
箏兒一聽,不覺身心飄然,唇角的弧線立刻由下轉上,輕漾出一朵甜甜的微笑。
「姑娘豁達大度,小生佩服。」曲琬蘿文縐縐的打著官腔,倏忽一整形色,單刀直入的慢聲說道:「不瞞姑娘,小生這次來訪,一來固然是為一睹你的風采,二來也是想和姑娘打個商量,倘若姑娘願意和在下合作,小生保證,姑娘一定可以脫離苦海,入主寧陽侯府和狄雲棲雙宿雙飛。」
彭襄妤星眸半掩地沉思了一會,方才溫婉答道:
「公子雅意,襄妤心領,唯襄妤自問出身卑微,不敢癡心妄想,高攀狄侯爵,再者,狄侯爵已訂下親事,襄妤雖出身青樓,亦知廉恥,萬不敢橫刀奪愛,破壞他人的姻緣。」
曲琬蘿微微一愣,倏忽改弦易轍,蹙眉輕歎:「姑娘冰心玉潔、知書達禮,小生敬仰萬分,其實,姑娘毋需有這麼多的掛慮,據我所知,我表兄的未婚妻是吏部尚書曲惟學的千金,她幼承庭訓,深明大義,對於這樁婚事實有著萬般的無奈,一來是因為她看不慣我表兄放浪形骸的作風,一一來也是因為……」她沉吟了一下,「她另有意中人。」
「哦?」彭襄妤至為震愕,本能的開口問道:「但不知曲小姐的意中人是誰?」
曲琬蘿未料她會這麼直接的追根究柢,一時錯愕,竟有些招架不住。「這……」
「是逍遙公子。」袖手旁觀的箏兒臨陣插花軋上一腳。
此話一出,彭襄妤和曲琬蘿相顧失色。前者是驚怪交織,後者是窘迫參半。
「小哥此話當真?」彭襄妤問的雖是箏兒,但一雙明眸卻是定定地停泊在侷促難安的曲琬蘿身上。
騎虎難下的曲琬蘿只好硬著頭皮承認了。「是真的。」
愈「玩」愈興致高昂的彭襄妤又暗藏竊笑的出著難題。「這賤妾就有些不懂了,這逍遙公子是朝廷重金懸賞的欽命要犯,曲小姐是官家千金,他們怎麼會撞在一起產生感情呢?」她故作茫然的問道。
曲琬蘿又面染紅霞的「這個」沒完了。
「混水摸魚」又不忘忠心護主的箏兒見狀,只好再厚著臉皮插科打渾了。
「說起曲小姐和逍遙公子相戀的故事可有趣浪漫了,聽說,這曲小姐不僅生得美若天仙,才情出眾,而且還精通醫理,賽比華佗,她並不是那種鎖在深閨,繡花自娛的俗家千金,她常常出門行醫,聞聲救苦,有一回,她在返家途中不幸遇上了山賊,正當危急之際,逍遙公子適時出現,表演了英雄救美,於是乎,他們兩個人一見傾心,猶如天雷勾動了地火,愛慕之情便一發不可收拾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