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朝陽瞇起俊眸遠眺,慨然地自言自語。「這小子肯定玩玩便罷,若非當真嘗過了苦、費盡了周章,又怎麼會懂得珍惜?」
如今他見著兩人當真互萌愛意,格沁是想愛又有所顧忌,三不五時便要躲在帳裡煩躁不安,慕朝陽覺得事情愈來愈有趣了。
有趣的還不僅止於此。少女多半崇慕英雄,慕朝陽決定,要讓好友當個「英雄」!
孅孅喜歡他,他知道。
他對孅孅也愈來愈不可自拔了,他也清楚。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早點減少她對他的迷戀,也才好讓她在將來兩人得分開時,不會痛苦難受。
因此格沁想了個抹殺自己的辦法,在大軍上戰場衝鋒陷陣殺敵時,他決定打混摸魚,一個人偷偷溜到小溪邊戲水玩樂。
他打混摸魚了兩個時辰,連一條魚尾巴都沒能捉著,正想上岸找食物的時候,竟發現小溪上游漂來一具具的叛軍屍體。
所以當郝康將軍領著圖爾思及額色筍拉等人氣喘吁吁趕到時,眾人只見著了溪中愣立著個沒穿衣裳的男人,讓一堆敵人屍體給環繞住了。
那一夜的慶功宴上,格沁成了主角,因為那批叛軍是挖地道潛伏越界,打算給聯軍一個奇襲,卻沒想到讓格沁滅了。
人人額指喊他是英雄,讚他是天賜的鬼將,格沁坐在首席,從頭到尾手沒停過,耳裡蒙語、滿語、漢語交雜,人人爭先恐後與他人分享「鬼將格沁」的戰績,說他談笑用兵,說他瀟灑從容,來無影去無蹤。
當然無影無蹤了!因為他壓根兒就不知道那些見鬼了的屍體是打哪兒冒出來的。
這些人明明什麼也沒看到,想像力卻一個比一個還豐富,像是怕少說了會落於人後似的,口沫橫飛地交換聽來的連篇鬼話,還沒忘了順帶加油添醋一番。
鬼將格沁?!
格沁耐著性子將酒一杯杯傾倒入口中,心頭悶得慌。鬼將?!說是見鬼了還比較像!
但他又不能攤明瞭講,怕會傷及清廷與郝康將軍的顏面。
什麼都不能說,又不能先行開溜,所以他只能喝悶酒了。
其實回疆的酒有些刺舌,不如他慣喝的老白干順口,但他寧可一杯接一杯地喝,藉此避過左右兩道灼熱視線。
左邊一道來自於孅孅,而右邊的那一道,則是來自於孅孅的大哥圖爾思。
「別喝這麼多……」軟軟小手欺壓上他的厚掌,送上了一雙關懷的眼睛。「當心明兒個起來會不舒服的。」
他很想甩脫她的手,叫她別再糾纏著他不放,卻又捨不得那柔荑帶來的軟膩,他真是有些醉了吧。轉過視線,孅孅在他迷濛的瞳子裡,竟是更美了。
怪哉,這是怎麼回事?有人會一日比一日更美的嗎?而他愈來愈無法自拔的迷戀,又要到何時才能泯除,純粹只以「完成任務」的態度來對待她?
她是未來皇妃……是你叔叔要的女人……他的腦子裡又開始唸經了。幾杯再灌,酒精襲上,唸經的聲音霎止,他對著她悠悠開口。
「妳為什麼會愈來愈漂亮?」
話出口,他懊惱咬舌。真該死!格沁·愛新覺羅!你明明只能和她保持距離,怎麼又在調戲人家了?
孅孅紅了臉,像顆紅咚咚的蘋果,扭身微嗔:「格沁哥哥,你醉了。」
是這樣子的嗎?
他呵呵傻笑。若真是醉了,那麼醉了還不錯,看見的人更美,煩心的事也會隨風飄散,只除了……呃,他轉過頭,深知再也無法佯作沒見著那來自於圖爾思的視線。
格沁不會蠢到以為圖爾思也愛上他,他雖然魅力驚人,但到目前為止還都僅止於吸引女人而已。
圖爾思的眼神,是那種狗兒看見自己的骨頭,落進了別條狗的碗裡,一意想要等回的眼神,有不信、有憎恨、有評估,當然還有更多更多的,叫做嫉妒。
「格沁·愛新覺羅貝勒!」
圖爾思舉高手。「來!咱們再干三大杯!」
「我不能再喝了……」明瞭自己情況的格沁開口謝絕。「再喝,就得倒下了。」
「怎麼可能?貝勒爺還沒喝上千杯呢!所謂的英雄人物,自是千杯不醉。」
「所以方才在下已經一再強調自己並非英雄人物。」只是沒人相信。
「格沁貝勒爺若不是英雄……」圖爾思拔身站起,虎掌往下豪氣曳巡。「那麼在場的還有哪一位敢妄稱英雄?」
「我說實話,圖爾思將軍您才是真正的英雄人物。」
格沁說得真心,被稱讚的人卻不做如是想。這句話似乎惹惱了圖爾思,碗盤弄得劈哩啪啦砸地,響音引來了四面八方的注目,就連那在遠方彈琴高歌、痛宰牛羊的人都停下了。
「呼赫&*%#,敢情你現在是嘲弄我嗎?今兒個我一個敵人都沒砍著,全讓你包辦了,你居然還說我是英雄?!告訴你,我不屑你的憐憫,因為這根本是侮辱!」
格沁歎氣,頭好痛。雖然圖爾思罵的話他聽不懂,卻不難想像是在問候他已逝的阿瑪及額娘。他沒生氣,也懶得計較,他向來浪蕩慣了,不愛與人爭執,加上他知道圖爾思其實不壞,只是乍然間無法接受英雄寶座換人坐的怨氣,尤其那搶了他寶座的還是他一向看不順眼的浪子王孫。
「圖爾思將軍!」格沁的笑顯得疲倦。「在下是誠心誠意這麼說的。」
「誠意?你這油嘴滑舌的傢伙,全身上下就沒半根骨頭是有誠意的。」放完話,又是一堆&*%#、%#&*的。
格沁見狀,索性懶歇下了笑容。
他看得出圖爾思已經醉了,且醉得厲害,才會在眾人面前大罵清廷貝勒油嘴滑舌。偏偏此時額色筍拉及郝將軍又都不在場,是以沒人敢出來勸阻。
坐在他另一側的孅孅看不下去了,她赫然立起。
「大哥,你怎麼可以這麼說格沁哥哥呢?」
「格、沁、哥、哥?」
圖爾思怪腔怪調地學起了妹妹的嬌音。「瞧瞧妳這沒出息的丫頭,整日跟前跟後喊哥哥,兩個人整天黏在一塊兒進進出出的,妳究竟還要臉不要?」
圖爾思這話很傷人,可孅孅自認問心無愧,只是昂高了纖巧下顎。
「我和格沁哥哥是兩情相悅,有什麼要臉不要?倒是你自己,本事不足、心胸狹窄,見他成了英雄就出口傷人,你這麼口無忌憚,當心阿拉懲你。」
「阿拉懲我?!阿拉懲我?!」
圖爾思氣得蹦蹦跳,活像只下了油鍋的大牛蛙。
「孅孅·博爾濟吉古,妳這個死丫頭,這小子同妳大哥,究竟哪個才是妳的親人?妳這麼當眾幫他,不怕更惹笑話?我告訴妳,趁早收了妳的癡心妄想,人家不過是行軍在外覺得無聊,拿妳戲耍罷了!這種浪子王孫,妳以為他會拿真心對妳嗎?這小子目帶桃花、嘴帶滑油,只有妳這蠢丫頭會信他,當心哪天他把妳給賣掉了,妳都還不知道!」
「夠了--都別再說了!」格沁立起,俊臉無奈低垂,雙臂平舉兩端,「別再為我吵了。」
「不!格沁哥哥,我知道你風度好,不愛與人計較,但我大哥做錯了事情、說錯了話,你不能這麼縱容他--」
孅孅對著圖爾思抬高了下巴。
「大哥!穆聖在可蘭經中曾經告誡:『被攻擊的人,已得抗戰的許可,因為他們已受虧枉了,阿拉援助他們,確是全能的。』咱們不該被攻擊,更不可以主動攻擊,所以,你該向格沁哥哥道歉。」
「不用道歉了,我真的無所謂……」格沁出聲,無人理會。
「我為什麼要道歉?!我為什麼要道歉?!」圖爾思猛跳腳,惡指揚高。「咱們這兒誰都有眼睛的,這傢伙有多大本事人人知曉,光憑一役便能被封做英雄?!不說旁人,我就是不服氣!我就是不服氣!」
「所以我早說了,我不是英雄、不是英雄的……」格沁咕噥,卻依舊沒人理。
孅孅接腔。「不服是嗎?那明天你就和格沁哥哥到戶外議事堂當眾摜跤,若是你輸,就得向他道歉。」
摜跤?就是滿人所指的撲虎或角抵之戲嗎?
雖說滿人頗好此道,他也常看到人家玩,但這玩意兒必須扭打撲跌、扳頸拗腰,絕非愛好和平且怕髒的他會嘗試的,但這會兒……格沁眨眨眼睛,他有沒有……有沒有聽錯了什麼?
他還不及表示什麼,圖爾思已在眾人面前與孅孅擊掌為盟了。
「成!我輸了我就服氣,向他道歉。但若是這小子輸了呢?」
「格沁哥哥是不會輸的!」孅孅胸有成竹。「但若他輸,我任由大哥處置!」
「成!」圖爾思爽快點頭。「若是他輸,我就不許妳再和他在一起。」
聽見明日有好戲瞧,底下安靜了許久的人們終於鼓掌叫好。
只有格沁卻仍傻瞪著眼、微張著嘴,好半天沒能夠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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