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時候,她終於勉強起身了。星期六心馨下午沒課,會回來吃中飯,她一定要陪心馨一起吃。浣思心中也瞭解心馨的委屈,心馨對哲凡的感情特別深、特別濃,心馨當然不願接受正倫了,但——哎!浣思又在懷疑,她該訂婚嗎?
客廳裡有一個巨型玻璃盒,裡面盛滿了厚如天鵝絨般的鮮紅色名貴東京玫瑰,她知道是正倫送來的,在這方面,正倫是比哲凡體貼和慇勤多了!她輕輕撫摸一下那玻璃盒,女傭四姐從廚房出來。
「夫人,我以為你沒醒,麥先生送花來我也沒敢叫你。」四姐說,「中午想吃什麼?」
「隨便吧!我沒有胃口。」浣思搖搖頭,「心馨還沒回來嗎?」
「二小姐不回來吃飯,她和隔壁的秦康少爺要出去玩,」四娟說,「她讓我轉告你。」
「哦!秦康?」浣思皺皺眉,「是秦康或是秦愷?」
「大少爺秦康。」四姐肯定地說,「說要玩到晚上才回來。」
浣思再搖搖頭,心馨和秦康,可能嗎?
心馨不回來就別預備午餐了,我不吃。給我杯茶好了,我要去洗頭。」
「晚餐呢?」四姐問。
「晚餐——我有應酬,你自己吃吧!」浣思不願直說。
四姐咕嚕著進去。就在這個時候,茶几上的電話鈴突然響起來了。
「正倫嗎?」浣思拿起電話隨口問。
一陣短暫沉默,響起的聲音令浣思尷尬萬分。
「不是正倫,是我!劉哲凡!」
「哦——哲凡,」浣思的臉紅了,紅得莫名其妙。「沒想到是你。」
「我是唐突些,不過——得到消息太遲,我只能打電話來道賀。」哲凡平靜地說,聽不出任何一絲感情波紋。「浣思,我祝福你們。」
「謝謝。」浣思心臟一陣不正常的收縮。
「晚上——我不能來參加,七點半我有個病人動手術,」哲凡繼續說,「這是早安排好的,實在抱歉」
「我——不知道正倫請了你。」浣思力持平靜。
「我們原本是朋友。」哲凡含蓄地說。
「我想——你不參加或者好些,」她終於說,「我並不習慣那樣的場面。」
「這就最好!我原先怕你怪我。」哲凡說。
「要怪的事怪不完,也不會今天才來怪。」浣思說得好奇怪。
「你說得對!」哲凡沉默了。
「莉若——曾找過我,」浣思轉移了話題,「她不明白你為什麼要沛文替我動手術。」
「沛文是腦科專家,我認為他比較適合。」哲凡說得理所當然。
「是嗎?」浣思想起莉若說那些漂亮的女護士,但——此時此地,她能嫉妒嗎?她——哎!
「你決定動手術了?」哲凡似平很高興。
「不!」浣思說得好肯定,「最近我或將去巴黎旅行,而且我說過,除非是你,我不信任其他任何醫生,包括沛文。」
「別孩子氣,浣思。」哲凡似歎了一口氣。
「四十歲的我絕不再孩子氣,」她說,」我說的就是我的決定!」
「浣思——」他又歎息,為什麼?
「哲凡,除了沛文是腦科專家,你可還有任何不肯親自替我動手術的理由?」她問。
「沒有——為什麼這樣問?你懷疑什麼?」總是平靜、理智的哲凡似乎不再平靜。
「我不知道自己懷疑什麼,你真沒有理由?」她問。
電話裡又有一陣沉默。
「沒有!」他還是這麼說,「沛文比我好。」
「我不管沛文有多好,除非是你,否則我不開刀!」她說得斬釘截鐵。
「但是——久了怕有變化!」他說。
「那麼——我問你,你即使見到我死,也不肯親自為我動手術了?」浣思咄咄逼人,「你可是——恨我?」
「恨?這從何說起?我——哎!浣思,或者——過一陣子你會明白的。」
「明白什麼?」她不肯放鬆。
「哎——今天不談這件事,你該輕鬆、該高興,我保證你動完手術就會絕對健康了。」他顧左右而言他。
「哲凡,」浣思沉著聲音說,「我已經在懷疑了,你該明白我,我一定要找到答案才甘心的!」
「我明白,我瞭解。」哲凡匆匆說,「過兩天再談,今天——只是祝福你們。」
「哲凡——」
電話已經掛斷了,哲凡——是在逃避什麼嗎?
浣思的懷疑到了頂點,她告訴自己,無論如何,她一定要查出哲凡到底在玩什麼花招。
她慢慢喝完四姐送來的那杯茶,精神好多了,是那杯茶,或是哲凡的電話?她又開車到台北去洗個頭,保養一下面部皮膚,回到天母家中已近五點,西裝筆挺的正倫已在家中等候著。
再沒有比她更不熱心的新娘了吧?訂婚當然也是新娘,可是——怎麼說呢?她真是心中全無喜意。
匆匆換了一套她最喜歡的淺象牙色長裙,匆匆打扮一下,隨著正倫去了。在車上,她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那一次訂婚,那一種滿足得像得到全世界的喜悅,今生今世怕都不可能再重有了吧?感情的事大概算是世界上最不公平的事了吧?以前得到少而付出多,如今得到多而付出少——這不公平得真是沒有道理。
希爾頓二樓的西餐廳已為他們佈置了一個鋪滿玫瑰花的長餐桌,數算一下,客人竟有六十位。
「怎麼請那麼多人呢?」浣思很感意外地問。
「反正是請客了,人多些豈不熱鬧?」正倫笑。
浣思也不便在這個時候再表示反對,就連那些微微的不滿也掩蓋了,她雖是第二次婚姻,正倫卻是第一次,她要對他公平些。
「浣思,我要送你件禮物。」正倫忽然說。
「禮物?哎——」她掩著腦,「我忘了為你預備,怎麼辦?」
「記下來,後補好了。」正倫全不在意。「看看,你可喜歡這個?」
是一個鑽石胸針,看那密密麻麻的小型方鑽,就知道價值不菲,最特別的還不是那不菲的價值,而是那胸針的形狀,「它」竟是由一個小提琴和一架小鋼琴巧妙組合成的呢!
「正倫,它真是太美了,」浣思凝視那光芒四射的小飾物,心中歉疚更深。」但是你不該花那麼多錢。」
「錢算什麼。」正倫狂放地說,「為你,我可以獻出一切,包括生命,包括靈魂!」
這話若是出自另一個人口中必然顯得肉麻了,獻出生命和靈魂——但正倫,他那藝術家特有的狂放,卻使這句話變得生動而真誠。
「謝謝你,正倫。」浣思輕輕握一握他的手。她告訴自己,往後的日子裡,她一定要補償正倫,在感情上,她對他是太吝嗇了。
客人陸續來了,六十人的長餐桌就快坐滿了。也許人多吧!浣思忽然覺得很悶、很熱,頭也隱隱作痛起采。她不安極了,是毛病又發了嗎?天!宴會還沒有開始,她不能就這麼倒下去。
似乎——愈來愈悶、愈來愈不舒服了,腦袋裡的隱痛也加劇了,她控制不了的神色流露到臉上來,眼中只有她的正倫立刻發現了。
怎麼樣?你腦色很壞,不舒服嗎?」正倫扶著她到角落上。
「我有點頭痛,胸口很悶,」她搖搖頭,「給我杯冰水好了,我想不會有事的。」
正倫立刻去拿冰水了,浣思坐在遠離客人的角落,那更加劇烈的頭部疼痛不是她可以忍受的了,她雙手抱著頭。忍不往呻吟起來。
「浣思,浣思——」正倫捧著冰水,大驚失色,「你怎麼了?告訴我,你怎麼了?」
「頭——我頭痛——」浣思連坐也坐不住了,整個人往地上滑,正倫一把抱住她,急得大叫。
「浣思——」
他的聲音大得蓋過了音樂,許多朋友都看見了他們,驚愕的人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有幾個人已圍過來幫忙了,他們不知道痛苦得縮成一團的浣思發生了什麼事。
「浣思——浣思——」正倫急得腦色蒼白、六神無主。
「頭——我的頭——快要裂開了,」浣思細微的聲音斷續地說,「我的頭——」
「正倫,是不是該送醫院?」旁觀者清的朋友說,「浣思可能得了急病,她痛苦得似乎抵受不了!」
「醫院?」正倫望著浣思,心都嚇碎了。浣思怎麼會在這麼重要的時候得了急病呢?
「不——別去——醫院,」浣思叫。劇烈疼痛已使她面孔抽搐得變了形,豆大的汗珠在她臉上、身上,她看來——像一個垂死的人了。「別去——」
「浣思,你到底——行不行?」正倫問得語無倫次。
浣思眼睛翻一翻,身體一陣猛烈的痙攣,剛才還能清醒的神智已模糊了,她的呻吟也愈來愈低——
「我的頭——頭痛得要炸——開,」她哺哺地念著,兩行淚水從緊閉的眼縫中滲出來。「我——我——」
「浣思——」正倫駭極狂叫。浣思——會死嗎,會嗎?在他們訂婚的宴會裡?
「我——哲凡!」她叫一聲,整個人休克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