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異的是,對於這天外飛來的責任,他並不覺得不快,反而有絲期待。
莫慎揚拿出下人事先預備好的男子衣物,打算為她穿上。但在指尖觸及到那粗糙的衣料時,他心裡打了個突。下人們送來的都是男人的工作服,全由粗硬耐磨的布料製成的,穿在她的身上,恐怕不到半晌就會磨出疼痛來吧?
但現下也只得讓她將就著穿,回頭得要人調來布面柔滑的女子衣裝,才能放心包裹住她無瑕的胴體。莫慎揚盤算著,細心為她著裝,卻沒有意識到心裡正為她設想了許多細節,而這是前所未有的。
一切處理完畢,他拉開門,客房院落外哄鬧成一片的人群倏然靜寂,之前與守住門的莫亭言起了衝突的眾多姑娘也退到一邊,不敢再在夢中情人面前造次,但之前吵得最凶的螢芝仍扭著腰上前來。
「慎揚大哥,裡頭那位公子怎麼樣了?」原本跋扈叫囂的氣勢全化成了嬌聲嬌氣的嗓音。「大夥兒都好替他擔心,偏偏亭言不准我們進屋去探望。姐妹們熬了藥湯和紅糖薑湯,等著要為他祛祛寒呢。」
「恐怕是想獻慇勤吧。」亭言微笑地低諷道,俊美的臉龐儘是譏誚。
「哼,關你屁事!」螢芝扭頭不理,對莫慎揚巧笑連連。
「她沒事了。」莫慎揚的視線越過了螢芝的頭頂心,淡然對眾人交代道。「只需多加調養,快則一周,慢則十日,一定會恢復健康。」
「那咱們就寬心了。」螢芝拍拍心口,喘了好大的一口氣。「放心吧,慎揚大哥,我們大家一定會好好地照顧『他』的!」
莫慎揚不置可否,召來了府裡管事的人。
「總管,派兩個輕手輕腳、乖巧伶俐的婢女進去侍候。」想起她那吹彈可破的肌膚,想必之前一定過慣了讓人侍候的富裕生活,這使他的保護欲不自覺地勃升,竟不願她嬌美的模樣因為來到莫城而枯萎。
「派我去、派我去!」總管銜命回首,正要點召人手,誰知道一群婢女竟擠成一團,搶個工作機會像是在搶金元寶似的。
「還是我去吧!」螢芝一自告奮勇,所有的聲潮頓時退了,可見女人們幾乎都以她馬首是瞻——或者該說是畏怕她私底下的狠勁。「我心細如髮、手腳俐落,再說,我本來就該替慎揚大哥分憂解勞的。」她不勝嬌羞地說著,語意深深。
「哈。」莫亭言噴笑出聲,望著螢芝的眼神中有著不屑與陰霾。
「那就有勞螢芝姑……」總管不想開罪於這個大小姐,免得雞犬不寧。
「慢著,有件事必須宣佈。」直覺地不想讓螢芝接近嬌弱無力的她,總覺得螢芝會肆意良妄為,他下意識地想要保護她。「在客房院落裡的,不是公子,那是個姑娘家。」莫慎揚啟口,沉冷的音調懾住了所有浮躁。
「嗄?」眾人的下巴一落,一張張的大嘴足以一口塞下鴨蛋。
莫亭言愣了愣,快言譏刺道:「所以,這些女根本不必爭了,對嗎?」他若有所思地望著莫慎揚,眸底一片晦澀。
螢芝拚命壓抑住放聲尖叫的衝動。「你……你怎麼能確定那是個姑娘家?」
「我替她把脈,也為她換過衣裳。」莫慎揚坦言不諱地說道。當眾承認這等事,等於當眾宣告他心裡已作好的重大決定。
換衣裳?那不等於……「怎……怎麼不叫我代勞呢?」想到那些話所代表的意義,螢芝已經顧不得面子,直嚷道:「我不是一直在屋外待命嗎?」
「你是在待命嗎?你不是一直爭吵不休,想要搶先進去看看那個「男人」生得是何模樣嗎?」莫亭言冷潮熱諷,最是不順眼螢芝的矯揉造作。「既然堂哥見過了她的身子,那豈不是代表已經打算將她迎……」會讓所有女子昏厥的噩耗,莫亭言在舌尖上打了個轉,還是仁慈地吞下腹去。
莫慎揚挑挑眉,並未明顯表態,只是下令道:「好生待候著她,我不許她有一丁點兒損傷。」語畢,他便旋身離開。一時之間乒乒乓乓,所有的藥湯和瓷具,統統在恍神的女人手中摔成了粉碎。
月明星稀,萬籟俱寂,到了子夜時分,莫府裡的人們幾乎都睡下了。一道精瘦頎長的身影,穿過了廊簷,步履極輕地來到客房院落。
白天裡鬧哄哄的情景已經退散,他逕自推開了門扉,屋裡除了嗶嗶啦啦的燃柴聲外,只剩下規律的呼息起伏。
靜悄地走到床榻邊,觸手試試炕上的溫度是否夠暖。淡淡的月輝照在屋外的雪地上,從細細的窗縫照進來,炕上那映著雪光的容顏竟是如此美麗。
莫慎揚望著那張平和的小臉,神情莫測高深。他的腦海中,不斷浮現下午的情景。她的美麗、她的豐盈,還有她伶牙俐齒的模樣,都烙印在他心底,烙痕漸漸地加深;每次情不自禁地想起,心中那根蒙塵未彈的細弦總像是被撩動了。
她帶給他的刺激太深,也太多。他向來穩若磐石,卻為她的頂撞挑惹所震動;他尚且如此了,莫慎揚幾乎可以想見她將會在莫城掀起一陣叛逆狂潮。
莫慎揚坐上榻邊,伸出大掌,觸摸她額上的熱度,指尖卻流連在她的細膚上,不肯輕離。在察覺到她沒有發燒之後,他慣常擰起的眉峰不禁放柔了。
「唔……」在半夢半醒之間察覺到有人近身,水芙蓉迷迷濛濛地睜開雙眼。
「感覺怎麼樣?」他收回大掌,低沉嗓音在靜謐的夜,還是有雷鳴般的效果。
「很吵。」她撐起身子,答非所問,還一本正經地教訓他。「看到人家在睡覺,你要問話,不會小聲點試探看看嗎?要是我還在睡夢中,鐵定也被你吵醒了。」
「感覺怎麼樣?」他完全不受教,不把她小女人般的嘟嘟嚷嚷當成是一回事。
「不怎麼樣,只是覺得怎麼一覺醒來,又是看到你?」
「『又』是看到我?」他不悅地瞇起眼睛,為她那語氣中的不耐隱隱發怒。「這是什麼意思?」
水芙蓉當然不會老實地告訴他,在夢中,他的身影一直糾纏著她,老是用炯炯深眸焚視她;而她赤裸的身子被他瞧得火燙無比,卻只能侷促不安地任他以眼神掠奪,不能反擊,也無法遮掩。
她不喜歡這種無助的感覺;他所帶給她的,非關厭惡,而是融合著羞窘赧澀,和一些些、一些些的亢奮……噢!都是那雙黑眸的錯,一定是它們懷有不為人知的魔力,才讓她胡思亂想了起來!
「沒有意思啦。」她賭氣地說道,不想他再追問下去。
又使小性子了!這女人簡直把它當特權了。「你叫什麼名字?」
「關你什麼事?」水芙蓉頂高了小鼻子。「我、拒、答。」她不喜歡他主宰的口氣,不喜歡他要人有問必答的態度,,如果他想從她身上問到些什麼,那他得客客氣氣地來。
「你的名字?」高大的身子威脅地踏近一步。對於莫城的事務,他向來要求全盤掌握,哪怕只是區區一個名字,只要他想知道,都不容人有所隱瞞。
那陡然逼近的身形,讓水芙蓉不禁畏縮地猛吞口水。要他客氣點?恐怕她是奢求了。「你……你凶什麼凶啊?要本姑娘告知芳名,是不曉得要禮貌一點嗎?」
「名字?」他低聲問著,已經接近猛獸的低聲咆哮。
他長得這般魁梧,站得離她這麼近,得要她仰高了頭才能直視他;他掄起拳頭就可以輕而易舉地在她頭上敲個包,那一定是很痛的吧?
水芙蓉胡思亂想著,卻不服輸地回瞪著他。他的眼神就像是火炬,在熊熊燃燒之際,卻也不斷地閃爍著忽明忽滅的火光……為什麼會這樣呢?
她定睛細瞧,才發現那是他一直在忍耐著的怒氣。這個男人的聲勢與塊頭雖然足以嚇壞人,但在他心裡卻克制著脾氣;他根本沒有動手傷人的意思。
這個小小的發現,讓她打從心底地綻出一朵微笑。這個男人,還不賴嘛!
她的笑容,激怒了莫慎揚。「同一句話,不要讓我講太多遍。」
「好啦好啦,我看你長得也不太像是鸚鵡。」她的發現,讓她變得有恃無恐。
「名字!」他壓抑著憤怒的咆哮。她得意的笑容雖然好美,但也讓他好想一指捏碎這個惹人怒的小妖女,她似乎把激怒他當作是一種遊戲,樂此不疲。
「才說你長得不太像是鸚鵡而已,你不要馬上就承認你自己是,好不好?」她慢條斯理地說道,存心考驗他的自制力。看著他鐵青的神色、緊鎖的眉頭,她知道,他一定是個慣於讓人臣服的男人。「給我點時間,我還得編一個名字呢!」
「編?」他迸出來的嗓音,夾雜著濃濃的硝煙味。
「是呀。」她理所當然地點點頭,明明知道他已經心上一把火,卻還是想要惹他大發脾氣。「不是說,來到莫城的人,都可以重新開始的嗎?那就該要改名換姓,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