慾望不等於怒氣,兩者不能互相抵銷。她利用了他的既定事實,在他的心裡留下了案底。縱然喜歡她,莫慎揚無法將這不悅忘記,只能暫時壓下,端視她日後的言行再做定奪。
思及此,他低吼著:「記住,要是下次敢再利用我,我是不會善罷干休的!」
第六章
水芙蓉與莫慎揚的關係奇跡似的交好,以及她夜「宿」眺雪樓的事,果然不出莫慎揚所料,以驚人的速度在莫城裡傳開。
然而水芙蓉不在乎別人的看法,她是個率性女子,過往男人們對她的寬容,使她想到什麼就做什麼。如今,發現自己喜歡莫慎揚,除了有些錯愕以外,她也坦然接受了心中的情愫。
原本以為自己不可能動情,畢竟出身特殊,對男人與情愛已經麻木;但因莫慎揚滋生的情苗,使她感到驚喜,水芙蓉珍惜這得之不易的情愫,因此幾乎每個晚上,她都會藉故造訪眺雪樓。
她發現,自己真的很喜歡莫慎揚,而且喜歡的程度與日俱增,只是一直都沒有表明心跡。然而……他呢?對於她,他有什麼感覺?
至少是不討厭吧!她也發現了,莫慎揚雖然對她還是凶巴巴的模樣,但每晚見到她,卻從未表現出不耐煩,反而像挺喜歡她的陪伴,只是嘴裡不承認而已;這多少讓她初識情愫的心兒安下幾分,連夜造訪的舉措也就更加泰然了。
反倒是與她交好的莫亭言最近落寞多了,見著她總是苦笑,卻不願多談。
這個晚上,水芙蓉又窩在眺雪樓裡,與莫慎揚作伴;她搬了張古琴,纖指輕攏慢捻,鏗然琴音在室內迴盪著,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與莫慎揚閒聊。
「對了,莫城是什麼來由啊?」水芙蓉挑著琴弦,像忽然想到什麼似地開口。「我曾聽人家說,這裡本來是荒城,直到近百年前才更名叫莫城的,是嗎?」
「嗯。」莫慎揚正在屋內的另一側保養兵器,牆上懸掛的刀劍都被取下,擺置在面前;他一一細心察看著,在輕拭之間,淡淡地一應。
「是因為莫家人進駐,所以才更名的嗎?」碰著軟釘子,她仍談興不減。
「嗯。」他的回答依然很簡短,有些敷衍了事的意味。
水芙蓉可不滿意他的態度。放下古琴,她來到他身邊,挨著坐下,美麗小臉湊到他面前,直視著他。「為什麼我有種感覺,你似乎不太想談這個話題?」
有時候回想起臨時決定投奔莫城的舉動,會覺得自己太輕率。對於莫城,她只是聽過各種傳聞而已;到來之前,她心中只有憧憬,卻沒有確切的瞭解。
聽來的風土民情深植在她心中,要是沒有機會印證,她恐怕一輩子都會傻傻抱信「莫城人民都是善良淳樸,毫無害人之心、妒人之意」的傳言。事實與傳聞落差如此之大,到底真正的莫城是什麼來由,恐怕也不像她所聽到的那樣。
而莫慎揚,莫城的城主,應該可以給她最正確的第一手資料才是。
「有嗎?」莫慎揚放下了擦拭兵器的軟布,沒轍地歎了一口氣。
他已然大瞭解她的脾氣。如果她想要知道什麼,她一定要立刻、馬上取得全部實情,不能有半點延誤;否則,肯定直纏著人,到實情全被吐露才肯罷手。
有過幾回經驗,他學乖了,不再做無謂的掙扎。「你想要知道什麼?」
「有關莫城的歷史。」得到他的回應,她興奮地問著。
如今的莫城面貌,幾乎全由莫家人改造;莫城的歷史,約略也可視為莫家的家史。除了本來就對莫城好奇之外,更因為她喜歡莫慎揚,所以想一探究竟。
「為什麼突然問起這些?」不輕易鬆口,是因為莫城本身就是個巨大的秘密,不可隨意洩漏。
水芙蓉自然不會誠實說出因為喜歡他而想瞭解的羞人原因。她揀了次要理由說道:「我回想曾聽過的傳聞,總覺得有些不明白的疑點。就像剛剛問你的那句『百年之前,這裡本來是荒城?』」她思索著,心思細膩無比。「其中『荒城』這兩個字,就讓我覺得不太對勁。」
「如何不對勁法?」他的黑眸深不可測,炯炯地望著她。
「既然是『荒城』,就代表之前有人居住過這裡、後來卻跑光光。但我注意過,這裡環境不差;雖然冷了些,但糧源充足、對外交通也方便,怎麼說都不致鬧起空城計吧?到底是什麼緣由促使這裡變成荒城?」她細心地一步步推演。「你真的那麼想知道?」莫慎揚放下兵器,專心地看著她,眼神中有幾分尋思。
她的推論很合理,所問的問題幾乎都靠入微觀察而來,卻涉及了莫家秘密的核心。這些秘密不是任何一個莫家人都能知情的,必須是特定的人選才能知悉。
水芙蓉曾有機會成為那特定人選之一,但她卻親口拒絕了那個身份。
「我很想、很想知道,你告訴我吧。」水芙蓉渴望地看著他。他愈是賣關子、吊胃口,她就愈想知道個一清二楚。
「告訴你,你得付出一些代價。」她得要重新得回那個身份。莫慎揚嘴裡打著啞謎,乘機勒索。「你願意嗎?」
「願意、願意。」好奇熬得她很難受,她願意答應任何條件來交換秘密。
「那我就告訴你。」莫慎揚望著她,眸中深意無限。「願意」兩個字可是她親口說的,日後可別又發飆反悔啊!「百年以前,這裡原是一座富裕之城,城裡的人在一夕之間全部死亡,因而流傳著不祥之說,從此沒人敢再接近過這裡。」這塊如此繁榮的土地,負載了不祥之說?「這些人為什麼突然死絕了?」
「『傳說』中,是有人逆天而為,所以招致天禍。」
「逆天而為?他們做了什麼事?」她緊張地絞緊手指,屏息以待。
「同性相吸。人們口耳相傳,當時此地有人懷斷袖之癖,是因此才招致天譴,引來瘟疫滅城。這個傳說流傳甚廣,直到現在,莫城裡每個人依然深信不疑。」
斷袖之癖?就是那男人愛男人的癖好?水芙蓉聽了,既覺得詭異又有些不舒服,她無法想像那種情況。
也許正是有這樣的傳說,所以當初她質疑莫慎揚以口哺餵她喝酒的動機時,人們才會緊張地澄清他沒有斷袖之癖。對他們而一言,這一定是嚴重的忌諱!
水芙蓉若有所思地望著他,發現他的眉眼之間,儘是舒柔的線條。「你看起來,像是一點都不相信這個『傳說』。」她好銳利的心思。「是的。」莫慎揚一笑,緩緩地宣佈答案。「知道真相的人,是不為以訛傳訛所動。」
「真相?」水芙蓉興奮地抱住他的手臂,她的眼湖之中像是有星星墜入、熠熠閃著。「難道這傳說是捏造的嗎?」嗅到了秘密的氣息,她更來勁了。
她驟然貼靠過來的柔軀,引起了她體內的一陣騷動,莫慎揚表面上風平浪靜,其實是將這騷動勉強壓下;是為了她,才這樣壓抑自己。因為她興致勃勃、靜待下文的表情,讓他想要滿足她好奇的慾望,所以按捺著不去親近她。
他清清喉嚨,除去慾望引起的沙啞。「當時是否有斷袖之癖,不得而知;但原先生活在這座塬人,不是為瘟疫所滅、斷袖而亡,那絕對是事實。」
「那他們真正的死因是?」她抽絲剝皮地問道。
「自相殘殺。」
「哦,我懂了。」水芙蓉眼睛一亮,堅起食指。「因為流傳著不祥之說,人們不敢來勘探,只是以訛傳訛,所以造成今日誤謬的『傳說』?」
「沒錯。」莫慎揚以眼神許她。她的心思機敏,還非其他人所能及。
「這些人為何要自相殘殺?」她一步步地探索。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個城某處,因故藏了許多寶物,當初那些人都想佔為己有,所以你爭我奪。」他嗤了一聲,像是對這樣的發展流程感到好笑。
「全部都死光了嗎?」水芙蓉懷疑著。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哪來的戲可唱?
「不,有人乘隙逃了出去。」
就說嘛,她的直覺一定不會出錯!水芙蓉抓著莫慎揚的纖指,緊張地陷入他結實的手臂肌肉中,期待下一步發展。「那些寶藏呢?後來都被他帶走了嗎?」與其說她在乎寶物的下落,不如說聽故事的興致很高昂。
「依然長眠地下。」
「這就奇怪了,逃出去的人,從來沒有回來尋過寶嗎?」
「一百多年來,從沒有人回來過。」見她失望地垂下雙肩,他緩緩補充道:「但如果他將藏寶的事告訴過其他人,那些人很有可能隨時回來尋寶。」
事實上,透過管道,莫家人早已知悉,當初離開的人曾經畫下了藏寶圖。
那圖轉經好幾手,一直難以追查。近日他收到消息,確定圖在誰的手中,也探著了那些人計劃擇日挑了莫城的動向。會取下兵器來,一一磨利;會敦促亭言認真練武,這些動作在他做來,並非全無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