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拒絕莫亭言的探究,但腦子還是轉呀轉,歇不了。
她曾是名妓,雖然賣藝不賣身,但在風月場合中,哪有不虛情言笑的女人?也因為如此,她更分得清楚真心與假意。她自己知道,對莫慎揚的感覺再真也不過了。她的喜悅與滿足都是自內心發出,傍著他而生,這都不是意識所能控制的,就只取決於他;他動搖得了她的情緒,而她卻無能改變這種情況。
水芙蓉歎了一口氣,終於認清事實。莫慎揚已經在她心防疏弱時,大咧咧地闖入,不改霸道作風地劃地為王……再度回神,莫亭言依然眼色複雜地望著她。水芙蓉怕被看穿心意,忙扯開笑容,急轉話題「……對了,我本來想問你,莫慎揚日常起居都在什麼地方。」
「你又想做什麼?」
見莫亭言一臉的莫可奈何,水芙蓉知道他的注意力被她成功地轉移了。
她神秘一笑。「山人自有妙計嘛。」她霍地一聲站起身,決定出外走走,再悶在這座院落裡,她遲早會悶壞。「不如你現在就帶我過去看看吧?」
就在莫亭言掙扎著該怎麼勸阻她的時候,低沉危險的嗓音突然從屋外傳來。
「想造訪我的寢居,只要提一聲,我便會親自帶你過去,何須勞動亭言?」
聞聲,水芙蓉與莫亭言是面面相覷,同時蹬跳起來。
莫慎揚來了?他什麼時候來的?為什麼他們都沒有發現?
第五章
院落的拱門外,赫然矗立著莫慎揚高大的身影。
夜本來就深沉了,月兒也不知在何時羞隱,只有幾點微星掛在天幕上,颼颼寒氣在不意間悄悄刮起。
莫慎楊立在暗處,夜隱匿了他的形跡,使那道漆黑身影感覺起來更迫人。他一出現,氣氛便僵凝不開,像是巨岩壓在心上,教人喘不過氣來。
莫慎揚正在不悅那是種莫名卻犀利的直覺,直直劈進她心裡;水芙蓉不必刺探些什麼,卻能清楚地感應到他的情緒,想不知道都不行。
糟糕!他該不會已經聽去她利用了他的點子吧?水芙蓉戰戰兢兢地想起。
她敢肯定,這男人不會喜歡被利用的感覺,搞不好還很透了呢。但……將她和莫亭言方纔的對話再回想過一遍,她並不曾明白清楚地指出她在利用他,所以他應該不會精明地發現……對吧?
對嗎?水芙蓉遲疑了一下,心裡忐忑不安,決定先裝傻,在他沒有挑明話語質問她之前,她可不能先不打自招!
「堂哥。」莫亭言略顯僵硬地開口,原本清潤的嗓音聽來竟有幾分奇異。
水芙蓉覺得好詭異。莫慎揚的氣勢無疑是懾人的,但莫亭言的態度卻不是畏懼,反而像是……近君情卻——她搖了搖頭。莫亭言可不是女人啊,怎麼會有屬於女性那糾結矛盾的情緒?她是不是想太多了?
莫慎揚走進院落裡,朝他點點頭。「你也在這裡?」
雖然沒有訴諸於口,但他所表現出來的態度,就是專程來找水芙蓉,不希望有其他人在場。他正以冰傲的眼神,無聲無息地清場。
「我……」清楚莫慎揚的來意後,莫亭言的聲音聽來竟含有一絲絲悲哀。「我就要回去了。」他順勢起身。
「嗄?這就要回去啦?」水芙蓉惋惜地嚷著。「咱們還沒有談個盡興呢。」
事實上,她是想拖住莫亭言。萬一等一下莫慎揚想責怪她打他的歪主意時,好歹有個人跟她一起受罰,心裡也舒坦些。
莫慎揚不喜歡她對別的男人表現出依依不捨的模樣。天知道她失望的眼神,有多像無辜的貓兒,哪有男人會不為所動?
「你有任何疑問,可以直接向我請示,用不著亭言。」他跋扈地替她決定。
「哦,是嗎?」嗚嗚,反正他就是一定要莫亭言離開就對了。水芙蓉癟著嘴,心裡不停地在猜:他知道抑或不知道,她所為的動機?
莫慎揚不悅地擰起眉,對她不太樂意的態度很是不滿。
察覺到只要莫慎揚和瑞雪在一起,雖然稱不上是融洽相處,但就算有齟齬,他們之間的牽繫還是緊密得不留細縫,莫亭言只好黯然舉起腳步。
「亭言。」莫慎揚突然喊住他。
莫亭言迅速回過身來的表情,明顯是驚喜與期待。「什麼事嗎?」
「最近你的功夫退步了。」否則不會連他在院落外傾聽良久的形跡都一無所覺。莫慎揚以兄長的身份,嚴厲督促他的武學進度;也許不久後,他的武功將會派上用場。「得要再勤力練練。」
「是。」莫亭言垮著肩膀離去。
是錯覺嗎?水芙蓉若有所思。為什麼莫亭言的表情會明顯地由期待轉為失望?難道說,他本來是希望莫慎揚對他說些什麼話嗎?
「你想知道我的寢居?」她轉移的注意力,讓莫慎揚更加不悅,矗立在她面前,他的陰影完全覆住了她。
這句話一由他問起,聽來便格外曖昧,好像在暗示她有什麼不良企圖。
水芙蓉臉紅歸臉紅,卻不忘小心地探問道:「你在那裡站了多久?」他的答案,將有助於她評估他聽去多少談話的內容。
「夠久了。」他冷冷地回答,聽得出嗓音裡飽含怒氣。
水芙蓉膽戰心驚。他的怒氣是不是針對她而發?她不敢直言問起,因為不想不打自招。「『夠久了』是什麼意思?」「你說呢?」莫慎揚睥睨著她,將她想問又不敢問的模樣看在眼裡,也將她躊躇不安的心態揣測得一清二楚。
她還不知道,若不是因為想弄清楚她今天出人意表的舉措,他就不會聽到她與莫亭言的對話。那些對話洩漏的線索雖然零零碎碎,但以他對她的瞭解,他不難猜出,她的轉變說穿了只是為了反將螢芝一軍而已。
她在利用他,所以甜蜜得像個小妻子,為他張羅這、張羅那,巧笑盈盈。他不知道她的目的,縱使猜到她別有來意,還是受到了震動,穩若磐石的心因為她的溫婉可人而松搖。
她的身影,早在一開始便在他的心版上烙了印,但卻那一刻鮮活了起來,在他的心裡有了自己的生命,會動會跳,會左右他的情緒,干擾他的思考。
莫慎揚因而思索許多事。當初,明知道說穿了就必須負責,他為什麼還會直言不諱地告訴眾人,他已經看去了她的身子?當螢芝問他:「怎麼不叫我代勞呢?我不是一直在屋外待命嗎?」時,他的心裡為什麼會是一片空白,沒有答案?
也許,當時他若探究下去,他就會發現:並非沒有答案,只是他不想正視罷了。那時的他,不願讓別人為她更衣,根本就是不想讓其他人見到她的身子,就算同是女人也一樣。
這一點,是直到此刻才想通的。對她的佔有慾早已有之,今天見識過她甜美的笑容,心情因此而起伏,莫慎揚才赫然發現,原來他己對她動心了,所有為她的設想、給她的特別待遇、因她而起的莫名騷動,都是因為中意她,所以她的影響力才變得如此之大;是他默許她在心上興風作浪,這全是因為在乎她。
但他沒有想到——令他想通一切的美麗的笑容,居然只是一種手段而已!
思及此,莫慎揚的眼神變得更陰鷙。既然她多少也猜到他在為此生氣,只是還不確定,不敢貿然問起,那他就吊著她的胃口,讓她忐忑不安,算是薄懲。
水芙蓉仰頭看著他,小心翼翼地問起:「喂,你在生氣嗎?」
「你說呢?」他的雙眸暗藏深思,莫測高深地瞅著她。
「要我說呢,現在有權利生氣的,也算得上我一份。」水芙蓉終於嚷開來。
性格率朗的她,是不可能當悶葫蘆悶太久的。如果莫慎揚一直都神神秘秘的樣子,不肯鬆口,那就由她搶先開火好了。反正,他可能會因為她的利用而發怒,但這並不代表她沒有「可以生氣的理由」啊!
「嗯?」他示意她解釋的輕哼。
「首先,你竊聽了我和亭言的聊天。難道沒有人教過你,不許偷聽別人說話嗎?」她數落的口氣,聽起來像是軟軟的抱怨,嗔在莫慎揚耳中,竟出奇地悅耳。「其次,是你一來到這裡,就把亭言嚇回去了。你怎麼可以這樣亂嚇人?」
看吧,她也是有理由發飄的,之前只是忍讓著他,所以不說。
「這些聽起來像是不小的罪過。」莫慎揚緩緩說著。
不知她有沒有想過,利用他該又是多麼嚴重的過錯?他原本就要就地動怒,但她在心裡甜甜的影像,卻讓莫慎揚有一絲心軟,不急著苛責她,反而在發怒之前,仁慈地決定會給她一個解釋的機會。
「如果你也有什麼不滿的話,那就說出來啊!」她一臉期待地鼓勵著他,其實是別有所思。「反正大家都有不滿,說出來可以互相抵銷,以後誰也不計較了,那不是很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