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慎揚抬起劍眉,無聲質疑著她的認真程度,眉心有著不肯聽從的蠻強決心。
「我是認真的,我會一直盯著你,直到你乖乖吃完該吃的份量。」水芙蓉溫柔卻堅定地重申決心,絕對不會讓步。「這是為了你好。」
一陣寂靜之後——奇跡出現了!
以前,根本沒有人敢對莫慎揚的任何做法有意見;就算有,也不曾見他退讓。但水芙蓉半是強迫的幾句話,居然讓慣於發號施令的莫慎揚乖乖聽從。
他舉箸挾起油芥藍,送入口中。螢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莫慎揚居然擰著眉、沉著陰冷嚇人的面孔……然後將青菜吃得一點都不剩!
「可以了吧?」哼,若不是那句「為了你好」聽在耳中出奇地受用,他怎麼會買她的帳?莫慎揚有些彆扭,故意粗聲粗氣地問道:「這樣你滿意了嗎?」
「嗯,滿意了。」水芙蓉點點頭,發自內心輕輕柔柔地笑開了。
這本來只是一場博君寵愛的較勁遊戲,卻好像不知不覺地變質了。現在她才有所了悟,對女人來說,沒有什麼感覺比一個霸烈成性的男人對自己千依百順更棒的了;這種感覺,害她突然有種想為他洗手作羹湯的衝動。
看他們視線交流的模樣,旁若無人,螢芝氣得將腳一跺,惱怒地跑開。而她沿途撞倒物品的巨響,震開了瀰漫在水芙蓉與莫慎揚問的魔咒。
「咦?」水芙蓉猛然回神,在莫慎揚的炯然注視下,雙頰驀然染上緋紅。
他……他幹麼那樣看著她啊?魔咒消失後,只覺得莫慎揚的眼神露骨得可以,像要把她吃了似的。這男人不能含蓄點嗎?水芙蓉沒由來的忸怩不安。
奇怪,剛剛她是陷在什麼奇境中嗎?為什麼會傻傻地望著莫慎揚,心裡盈滿了柔情與愉悅?想起對他產生的遐思,她的心裡怎麼會猛冒類似幸福的泡泡?
她本來的目的,不是只要氣氣螢芝嗎?為什麼到後來螢芝被她拋諸腦後,而莫慎揚卻佔據了她整個心魂?水芙蓉突然感到惶然,因為心門在不意間敞開,莫慎揚的身影悍然闖入,讓她猝不及防;她還沒有心理準備,讓男人進駐她心房,所以直覺地想避開他火樣的凝睇,仔細地想想。
「瑞雪。」莫慎揚看著她眸中漸次消散的迷霧,不確定地喊了她名兒。
他伸手想要握上她的手臂,將她扯入懷中,然而,水芙蓉卻下意識地退開一小步,因為心緒混亂,所以還不想讓他靠得太近。
她所退後的那一小截距離,卻讓莫慎揚曾經柔化的眼神再度變得冷酷頑硬。剛才還樂於親近他的小女人,為什麼在下一刻就變得疏離?這讓他的雙眼危險地望著她,思緒回到原點,再度推敲起她造訪松軒的動機。
水芙蓉沒有辦法在他的瞪視之下,思考他在心中的定位,釐清對他的感覺。他的存在感太強烈,雖然不怕他,但在他身側,思維就是忍不住會被他所影響。
她小心地看著莫慎揚,一步步後退。「你……慢慢吃,我有事要先走了。」說畢,她火速地逃離現場,像後頭有魔鬼追著跑似的。
莫慎揚寬容地沒有阻止她離去,但目送著她的眼神卻愈來愈陰鷙。
原先猜到她主動上門來,一定是為了某種目的;此刻她落荒而逃,怕極了和他共處一室,擺明她當初並非為了他而來,更落實了他的猜測。
尖銳的不滿劃過心頭,莫慎揚宛如冰巖的黑眸,陡然瞇了起來。
這個心思亂轉的小女人,到底在玩些什麼把戲?
是晚,莫府的一隅傳出了輕鬆的語笑聲,自從水芙蓉進駐到這個院落以來,第一次有了如此開懷的氣氛。
晚膳過後,莫亭言就過來串門子。天氣不那麼凍寒,他們搬了桌椅到屋外戲賞冷月,他主動詢問起她與螢芝過招較勁的情形。
傳出捷報的水芙蓉,得意兼俏皮地說道:「亭言,好可惜,你沒有看到螢芝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樣子,那真的好好玩。」
她柔美的嗓音在風裡飄蕩,甚至傳出院落,一字不露地落入外頭人影耳中。
剛從松軒跑出來的時候,水芙蓉心裡很亂,滿腦子都是莫慎揚的身影,卻又下意識地排拒這種狀況,直到回房來定定神,才慢慢地想起螢芝癟著嘴巴的敗戰模樣。出了口氣,她心裡舒坦多了,也比較有心情取樂。
「你這樣嘲笑她,未免也太壞心了吧?」話雖然是這麼說的,但莫亭言並沒有指責她的意思。
因為兩家的舊誼,莫府的人都盡可能容讓螢芝,即便總是冷著表情的莫慎揚,也不曾叱責過她,只是對她視而不見、聽若不聞。因而螢芝益發將自己當作莫府未來的女主人,到處欺壓不服她的人。以前,大夥兒忍過了都當作沒這回事,現在來了恩怨分明的瑞雪,一切都不同了。莫亭言雖然可憐螢芝惹上瑞雪,猶如一腳踢上鐵板,但也覺得這是她罪有應得,不值得同情。
水芙蓉止住格格嬌笑。「如果說,她在廚房沒有企圖用腳絆倒我的話,我在松軒時是不會太為難她的。」
莫亭言驚訝地問道:「你跌倒了嗎?」
「沒有。」水芙蓉得意地頂高小鼻子。「我哪有那麼容易上當?」
「幸好你人機靈,一腳跨了過去。」莫亭言也耳聞過螢芝的腳上把戲。之前不少惹到螢芝的人,被她絆上那一腳,都痛得掉下淚來,卻敢怒不敢言。
「我沒有跨過去。」水芙蓉優雅宣佈。「我『如履平地』地踩過去了。
「嗄?」莫亭言聞一傻。
水芙蓉悠哉地說道:「既然她故意把腳橫我面前,就擺明了是要任我踩的,不是嗎?那我就大大方如了她的意。」
莫亭言以敬畏的眼神看著她。「我可以用『最毒婦人心』來形容你嗎?」
「不可以。」水芙蓉疼愛地拍拍他的頭,強調地說道。「我這麼做,並非要欺負她。欺負人本來就是不對的行為。如果螢芝沒有使壞心眼,她又怎麼會挨上這一腳?她是自作自受,就算痛死了也與我無關。」
莫亭言看著她那理所當然的態度,仔細一想,她說的話不無道理;害人者人恆害之,只是他從來沒有想過,事情竟然可以從這種角度切入。
他笑了起來。「瑞雪,我無法把剛到莫城的你,和現在的你聯想在一起。」
「我也不敢相信,我聰明睿智的水……瑞雪竟然也會有任人欺負的一天。」好險,一個不小心,她的赫赫名銜差點就溜出嘴來。「不過,我說過了,從現在起,我不再忍氣吞聲,人家怎麼找碴,我就怎麼回敬。」水芙蓉信誓旦旦地說著,樂此不疲地追問他。「亭言,快告訴我,還有什麼妙招可以招待螢芝?」
「慢著,你先告訴我,今天慎揚堂哥看到你的表現,有什麼表示?」莫亭言的表情有些奇異,認真的眼神像在打聽什麼重要情報。
一聽到他提及莫慎揚,水芙蓉立即渾身不對勁,她避重就輕地回道:「誰知道他有什麼表示?大概只覺得奇怪吧。」
「那你有什麼感覺?」莫亭言不死心地追問著,語氣很是認真。
「就這樣啊。」水芙蓉聳聳肩,作出很稀鬆平常的表情。「沒什麼特別的。」
「真的嗎?」
有很多時候,水芙蓉會覺得,莫亭言投注在莫慎揚身上的注意力,實在多得讓人覺得奇怪。「當然是真的了。你不信我嗎?」
她嘴裡虛應著,不想讓流轉在她與莫慎揚間,可稱為暖昧的氣氛被第三人知曉。但是憶起那時的感覺,她依然不可自抑地心跳怦怦,回想那時的種種。
一開始,那些體貼入微的行為,都只是她心裡寫好的劇本。然而,不知從何時開始,預設的台詞卻愈講愈溜;看到莫慎揚依了她的態度,看到他因為見到她的動作而驚詫淡喜,她竟然好有滿足感,直到現在想起,心上依然染著微笑。
從那瞬間起,螢芝的反應對她就不再重要,她的眼裡就剩下莫慎揚……水芙蓉挫敗極了。唉,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再次思前想後,總覺得當初的目的與後來的結果不合,但每個環節相扣,推出來的結論依然如是。
水芙蓉歎了一口氣。難道……難道是因為她入戲太深,所以假戲成真?
「瑞雪?瑞雪?」莫亭一言見她怔忡不定,輕喚了幾聲。
水芙蓉這才回過神來,倉促一笑,掩飾澎湃的心潮。
「你在想什麼?」思及她的發愣可能因莫慎揚所致,莫亭言的眸底竟浮現了一抹化不開的憂鬱。
這兩個人其實早已被對方吸引,只是不自覺而已。現在吸引力已漸漸攀高,逐漸形成一道藩籬;他們將自成一個世界,其他人都將被隔絕在外。而他,也是被遠遠拋開的人之一……
「沒……」莫亭言為何如此憂鬱地看著她?水芙蓉慌張搖手。「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