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白熙陽和石榴紅藉著酒精的發散胡鬧玩耍著,但一個是真心快樂的笑,另一個則為了掩飾不快樂而笑……剩下汪紫嫣一個,彷彿已被推到別的時空去,孤伶伶地神魂飄遊著。
呂大書一來,看見了三個女人的情景,什麼話也沒說。付了賬,他拎起熙陽的鞋子,在一把將她抱起,以眼神示意紫嫣離開,然後先走了出去。
汪紫嫣也攙著榴紅下樓梯。
大家都上了車,呂大書先送榴紅回家,再一言不發地載她們回自己家。
到家開門後,呂大書抱著熙陽進臥房,安頓好她睡覺。
汪紫嫣逕自坐到客廳沙發,她知道她必須清醒,她即將要把事情作一個了斷。
呂大書從臥房走出來,沖了兩杯茶後,才坐到客廳的沙發上。他將其中的一杯茶放在紫嫣面前的茶几上:「醒醒酒吧!」
汪紫嫣看出大書臉色微慍,想必他一定不能諒解自己丟著婚姻問題去飲酒尋歡,尤其是帶著熙陽一起,卻沒看照好,讓她喝得爛醉如泥,吵鬧不休。
但是,就讓他去不高興吧,何必在乎他的看法,又何必在乎他的反感?反正她即將失去載文,失去她的婚姻,失去了這些,她還有什麼禁不起失去的。
她想著,一邊喝著大書泡來的熱茶,也不顧燙嘴,一口一口吞了下去。等茶已喝了一大半,大書仍不語地盯著她,於是汪紫嫣只得先開口:
「關於熙陽,我很抱歉,是我沒把她照顧好。」
呂大書略微沉吟:「不談熙陽,說說你跟載文的事吧。」
「我可以先瞭解載文對你說了什麼嗎?」
「載文他很痛苦,也很徬徨,他對自己感到又惱又恨,因為他無力留住孩子和你的心意。我想目前他已經失去理智,變得不可理喻了,對於他的激動與反常,我還停在不知該抱持什麼態度來勸解的階段。我看,你還相當冷靜,或者你有足夠的能力處理這件事。」
汪紫嫣聽出大書話中有剌,顯而易見地,大書的立場也是責怪她。
她覺得既疲累又無奈,她不要再辯白了,她單刀直入地切入核心:
「載文可有提起離婚的事?」
呂大書皺下眉頭。「有,你怎麼認為?」
「我想,這件事可以盡快辦妥。我和載文都各有自己的律師,你和熙陽可以作我們的見證人,只要時間上的配合沒問題,那麼也就沒有問題了。」
呂大書難以認同紫嫣作出離婚的抉擇,這樣的抉擇太過分,也太無情了!不管是按照他的看法,還是站在同情載文的角度,他都必須替載文說幾句話。
「紫嫣,難道你對載文、對婚姻,全都無所留戀?載文會這樣說,全憑一時衝動,你一定要對這一點認真嗎?你應該感覺得到,不論你們現在的情況有多惡劣,你對於他,永遠都是重要的。
「載文從來沒有對任何一個女人動心過,直到遇見了你。我還記得他與你初相識時,成天嘴裡掛著的都是你的名字,工作、休息、吃飯,每分每秒他對你都念念不忘。那時他告訴我,他非你不娶,你就是他夢寐以求的對象!」
汪紫嫣不吭不動地聽著,她的眼眶慢慢地潤濕了。
她又何嘗不知道這些,她又何嘗不是竭盡所能地去回報載文的一往情深?但是,她所要的愛情是完美的;她要兩心相契相知,沒有隙縫;她要婚姻互敬互重,真正融合成一體。如果她的愛情符合她所要,那為什麼她的丈夫會把她丟在朋友家,讓她孤獨的面對愛情危機呢?
夫妻不是應該同心嗎?當婚姻發生問題時,兩人不是更應該緊緊相系、互依互存,共同把癥結找出來,並且幫助對方克服心理障礙?
汪紫嫣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她在找他,她誠懇地想要和載文一起正視問題、解決問題,也誠懇地希望載文能幫助她跨過那一道讓她裹足、讓她心生畏懼的關卡。
可是載文呢?他在哪裡?他拋下了她,他棄她於不顧,甚至她追到大書這裡來找他,他還是逃開了,逃得無影無蹤。她汪紫嫣還要強求這樣的丈夫嗎?還要苦苦維繫不堪的婚姻嗎?不要捨不得了,因為她的丈夫不會捨不得,她的丈夫說要跟她離婚。
她還能怎麼做?難道得像個棄婦一樣,用淚水和等待去喚回她的丈夫嗎?或許愛一個人至深,會選擇這麼做吧!但是她不會,雖然她仍然愛他至深。
他愛當逃兵就去當吧,他愛當多久就當多久,她汪紫嫣絕對不會哀求他回心轉意。並不是因為尊嚴不容許她這麼做,而是因為破碎的東西就是破碎了,即使把尊嚴踩在腳底下,碎片也無法拼回去!既然事已至此,那就這樣好了……
汪紫嫣緊閉嘴唇,隱忍著將要潰堤的情緒,深深呼一口氣,不帶表情地說:
「大書,我沒有麻木不仁,你所說的我都能夠感覺得到。但是,你說的那些,對於既定的局勢已無法造成任何的影響,我和載文的婚姻注定要破碎,再怎樣都挽回不了。」
呂大書語氣嚴正:「紫嫣,事情不該這樣處理,你難道不能放下你的高傲,退一步包容載文?我相信只要時間充足,載文他會平復、會理解的。即使你真的不留住那個孩子,載文日後也不會再責怪你。
「載文凡事尊重你,以你的意見為意見,惟獨這一件事,他一時無法接受。你知道人性有脆弱面,禁不起太大的打擊,但這段時間總會過去,只要讓它過去,載文還是原來的載文,他對你的心和愛,也依舊是原來的,不變的。」
汪紫嫣聽了只是慢慢地搖頭:「是的,大書,我能夠懂,也可以等,但是婚姻如果淪落到要用等待來維持,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你分析得很正確,時間可以平復載文的傷痛,只要他不再傷痛,他就會愛我如初了;然而,你卻沒有想過,在這個等待的過程中,我的傷痛呢?我的傷痛該如何處理?我的傷痛會在委曲求全的等待中愈裂愈大,時間平復了載文的傷口,卻加深了我的傷口,我的傷口將永遠鮮血淋漓。
「倘使我帶著一個永遠鮮血淋漓的傷口,在婚姻當中,我還能感到幸福嗎?如果婚姻不能讓我幸福,反而加重了我的不幸,那我為什麼還要它呢?所以事情很簡單,要婚姻,就得留著淌血的傷口;不要傷口,就得放棄婚姻。大書你說,兩者之間,我該如何選擇?
「我認為我不會選擇當個一生帶著傷口的人,我會選擇當一個完整的人,也就是說,不如讓我選擇失去我所愛的丈夫、愛情、婚姻、家庭,最起碼,我的身心都還是完整的,自由的。」
她歎了口氣,神情充滿了疲憊,毫無遮掩地展露在大書眼前。這一刻的她,是最真實的她,卸去了防備與自尊,不再在面子上去作無謂的計較。
「你很清楚,今天是誰先開口要離婚,所以想離婚的是他,我並不想……我不怕在你面前承認,當載文說要離婚的時候,我的心承受了何等嚴酷的殺傷力!我也不怕告訴你,今天我一直在找他,就是希望事情能有轉機,不至於真的覆水難收。可是就在不久前,我放棄了掙扎與努力,我決定離婚了,因為我認清了事實,認清了我與載文之間的不同。
「我是個孤兒,還未從孤兒院被領養以前,在我的生命中,我一無所有。現在我所擁有的事業、婚姻與載文,都是我努力經營付出而來的,對於我所擁有的,我非常珍惜,因為珍惜,我不輕言『離婚』二字;載文和我的不同,在於他一向擁有太多,他是富家子弟出身,有著一切富家子弟的現象和毛病,他從小到大要風得風、無往不利,幾乎不曾面對任何逆境,也可以說,我就是他第一個逆境。我們的婚姻原本十分美滿,感情也一直如膠似漆,但好了,現在問題來了,他直接丟出離婚的提議給我,想也沒想過要怎麼去化解問題,如果這樣,我還賴著不離婚,那我算什麼?
「你不該會以為我要負起教育他的責任吧?難道要我來告訴他,婚姻需要經營,需要相對誠意,需要幫助對方成長,需要不離不棄?我是他的妻子,我不是他的父母,我們的地位是平等的……」汪紫嫣苦笑著,淚光也隨著她的苦笑落成淚珠。「如果說,我的丈夫還需要我的教育,才會當個好丈夫,那我寧可把這分心思放在教育自己上面,我不如教教自己該如何學習放手,還有,該如何學習安排離婚以後的單身生活。」
呂大書看著她,默默地傾聽著。
「大書,我把我心裡的話都講出來了,也許你懂我在說什麼,也許你不懂,但我絕不用等待換取載文回頭。他如果能夠把我留住,那麼他現在就應該坐在這聽我說這些心路歷程,但是他沒有!他沒有,這就夠了,又何須再多說?留不留孩子,生不生孩子,早已無關緊要。是這個孩子讓我看見了婚姻的不足與缺失,看到了隱藏的危機,這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