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百個思緒閃現又幻滅,她盯著他,緊緊鎖住眉,直到梁秉君收線後與她眼光交觸,才陡地被她鎮懾住。
「我從來不曾真的去瞧不起酒店的小姐,但當你對你的老婆謊稱我是一個酒店小姐時,我卻從你的言詞裡聽出深深的蔑視!」石榴紅對他說,口氣很輕很輕。
「我說了什麼?」梁秉君失措了。「我……我是隨口開玩笑的!」
「你開玩笑?你能拿我開這種玩笑,你能嗎?」
石榴紅的語氣還是那麼輕、那麼無力,但她的目光卻灼灼地逼視他。
「你要對她撒謊,你要掩飾我的存在,我都可以體諒你,但你說我是一個酒店小姐,我就不能原諒你!」梁秉君那副不知錯在何處的表情,令石榴紅更加忿怒也更加寒心,他竟不懂她在乎的是什麼!
當一個人很愛很愛另一個人的時候,這分愛情除了愛之外,必定也還包含了愛惜和敬重。一個身不由己的酒家女並不會讓人輕視,可是他對他老婆說她是一個酒家女時,分明是想借由一般人對於身操賤業的女人的那種蔑視,來達到撇清關係的目的。
原來他是這樣子在愛她的!他對她一點都不尊重!
全世界都可以看不起她搶奪人家丈夫,惟獨他不能對她有一絲絲的不敬重!如果她的付出與苦等竟連他的敬重都換不到,那麼她算什麼呢?他們的愛情又算什麼呢?
心痛使石榴紅再說不出其他的話,她朝梁秉君狠狠地甩了一巴掌,衝回包廂抓了自己的皮包,便奔出酒店。
白熙陽見榴紅跑走,緊張地追著榴紅去,呂大書也立即跟著守護熙陽,包廂的門大大敞開著,裡面的人都不明所以地把眼光投注在呆如木雕的梁秉君身上。
石榴紅奔出酒店大門,白熙陽追上來從後面拉她,反而被她拖到昏暗的巷弄去。
「熙陽我完了,我好難過……」石榴紅抓著熙陽,臉爬滿了淚痕。
「你為什麼完了?你怎麼了?」白熙陽不會安慰人,她看榴紅哭成這樣,覺得好難過,抱著榴紅也想要哭了。「是不是梁秉君惹你傷心了?」
「他是個混賬!他是王八蛋!他根本不愛我,他……」石榴紅罵著,無限的酸楚委屈,使她不能成言。
「榴紅,嗚……」白熙陽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如果是梁秉君害榴紅傷心,那榴紅一定真的傷心死了,她陪她哭了起來。
兩個人緊緊相擁,哭了好一陣子,終於,石榴紅先抬起臉,抹去淚痕,用衣袖替熙陽細細地拭淚,說:「你哭什麼?傻瓜!」
白熙陽還是流淚說……「看你哭,我難過嘛,你自己還不是傻瓜,你哭得才糟糕呢。」
石榴紅對熙陽笑著落下幾顆淚珠,說:「你別哭了,要是大書看見會心疼死的。我也不哭了,我哭一下就覺得好累了,現在想回家睡覺。」
「你來我家,我陪你睡覺。」
「不行,」石榴紅說:「我不去當你們夫妻的電燈泡,你去陪大書,不要來陪我,我自己回家。」
白熙陽扯著榴紅的手臂:「我不管,我要陪你。」
石榴紅只好縱容地笑說:「你會不會磨牙?我聽到人家磨牙會做噩夢的,如果你會磨牙,我就不要你陪。」
「我不會,你要讓我陪。」白熙陽破涕為笑。
兩個人終於停止哭泣,卻隱隱約約聽見一個男子的哀求與哭聲。
石榴紅警覺地摟著熙陽,輕踩著腳步挪到前面一點的轉角處。那個地方是金葫蘆偏旁的廚房,想必也通向後門出口。
兩個穿制服的大漢各持一根鐵棒,而地上則蹲著一個抱頭求饒的男子。
「簽了十幾萬的賬,你到底還不還錢?」其中一個大漢凶神惡煞地說。
石榴紅認出那大漢是金葫蘆的保全人員,剛剛她幾次出入門口時,他都坐在代客泊車櫃檯的凳子上,朝她和善地微笑。
「還還還,明天馬上還。」跨著的男子說。「不要打我,不要打我……」陌生而嗚咽的聲音,在夜街裡聽來格外教人覺得驚心與酸楚。
白熙陽又要哭了,說:「他好可憐!」
石榴紅點點頭。「也可能是他罪有應得。」
衰什麼?」白熙陽問。
「這裡不是付不出錢的人可以來狐假虎威的地方……別看了,我們走吧!」
她們轉過身,撞見呂大書已在眼前。白熙陽投入大書懷裡,把頭埋進大書胸膛;呂大書溫柔地撫摩她的背。
石榴紅默默看著他們,淚又來了,全世界的人都是幸福的,都有一個懷抱可以歸屬。熙陽有大書,梁秉君家裡有人在等著他,紫嫣離了婚也還有一個溫暖的娘家可以回,只有她,只有她被幸福所遺忘。
她想離開,去一個沒人找得到的地方,因為她本來就是一個和世界格格不入的怪胎,也許逃開,才是正確的選擇。
沒有道別,石榴紅與他們錯身,消失在厚重得難以承受的夜幕裡。
第七章
「媽,星期天我開車帶您和老爹到處走走好不好?」
汪家人齊聚在客廳,這是晚餐之後泡茶閒聊的時刻。
汪媽眉開眼笑:「好好好,當然好,只是你星期六晚上要早點睡,第二天才有精神開車。」
汪爹也說!「對呀,你每天晚上都失眠也不是辦法,我看你的體質不適合喝茶,還是別喝好了。」說著,汪爹將紫嫣杯中的茶全部倒掉。
「老爹,沒關係,不是喝茶的原因。」汪紫嫣笑說。
「不能喝,不能喝!」汪爹固執地揮著手。
「好,那我不喝,」汪紫嫣笑說:「我來陪老爹下一盤軍旗。」
「好好好,」汪媽說:「讓紫嫣陪你下下棋。紫嫣啊,你老爹就嫌我手笨,下得盤盤皆輸。我說呀:『我好心陪你下棋。讓你贏還不好,換成別人,你哪有辦法神氣!』他還說不好不好,老贏也沒意思!紫嫣呀,你好好下,讓你老爹嘗嘗失敗的滋味,最好輸到想把整副棋盤拿去後院放一把火燒了,那將來的日子我可才清靜呢。」
「你媽不安好心眼,」汪爹叨念:「其實要放火燒棋盤是她多年來的心願。哼,我們紫嫣可是最孝順我的,她不會讓你那麼做,就算萬一你偷偷燒了我的棋盤,紫嫣也會十副八副買回來孝敬我,要我不下棋呀,那你是做春秋大夢!」
「你聽聽你老爹……」汪媽笑罵:「跟女兒講的是什麼話?沒長進,沒體統,不成個長輩的樣子。」汪爹扁扁嘴不服氣。
汪紫嫣看著他們兩老鬥嘴,又好笑又要勸和。
「媽、老爹,你們說星期天我們一家人上哪去好呢?」
「去埔裡的觀音寺吧。」汪媽說:「紫嫣呀,你長這麼大,忘記了吧?當初我和你老爹把你領養回家時,就常帶你到那裡上香祈願;後來你漸漸長大,反倒不常去了。現在你都是大人了,我也快當外婆了,我們得好好再去還一次願,感謝菩薩保佑你平安健康,這麼出色又有才幹,讓我們兩個老人覺得很安慰……」
「唉!」汪爹歎了一口氣:「你和載文的事情,我們都不說你,自小你就是個聰明的孩子,我們信任你。」
「不說還這麼 嗦!」汪媽責備地白了汪爹一眼,動手拿起棋盤。「下你的棋去,就會講這些不中聽的。」
「媽,」汪紫嫣說:「是我不懂事,讓你們這麼大年紀了還要為我操心!」
「沒有的事,」汪媽說:「你爹在鬧牙痛,別聽他說。你好好陪你老爹下棋,媽買了你最愛吃的水果,我去廚房切來給你吃。」
於是汪爹與紫嫣的棋戰開始,這一家人就這樣平常和樂地度過他們的時光。
自從拿到了水仙的電話,柏載文從此不再往金葫蘆酒店消磨時光,連續一個月來,他都過得規律而平靜,也不再發生打擾大書夫婦的狀況。
呂大書知道載文和那位公主出去過幾次,彼此都留下良好的印象。雖然呂大書不認為這是一種好現象,但是也不打算出面干涉,將來會演變成什麼局面,全由載文自己決定。
晚間,柏載文與水仙並肩散步,他們剛剛趕完一場電影。
「你要上班了嗎?我送你。」
「我今天排公休。」水仙愉快回答。
其實每一個和載文約會的日子,她都希望能安排公休,讓兩個人短暫的相處時間拉長一些。可是公司有公司的排休規定,不是水仙能任意調配,今天的休假,是她多次爭取之後,好不容易才如願以償的。
「哦?那太好了,」柏載文喜悅地說:「如果你不急著回家,那我們共進晚餐好不好?」
「好呀!」水仙笑說。
當然好呀,畢竟她苦心爭取休假,不就是因為不想和柏大哥太早分別嗎?
「你想吃什麼?」柏載文問。「牛排?泰國菜?歐式自助餐?日本料理?還是港式飲茶?」
水仙笑著抗議:「為什麼一定要去吃那種光聽就覺得貴死人的東西呢?我哪有那麼嬌貴,帶我去吃路邊攤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