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邊攤?」柏載文忍不住皺眉。「那不好吧,吃路邊攤多不衛生啊,吃了會生病的。」
水仙望著他,眼神透著怪異,彷彿他是怪物一樣。
「吃路邊攤就會生病?若是這樣,那全台灣應該都是病人了!柏大哥,難道你從來沒有吃過路邊攤嗎?」
柏載文搖頭:「我沒吃過,也拒絕吃!」
水仙又是咋舌又是縮脖子。「太可惜了!柏大哥,你的人生是黑白的。」
「什麼?」柏載文失笑。「太誇張了吧!什麼沒吃過路邊攤人生就是黑白的。難道沒吃過路邊攤的人都該下地獄,吃過路邊攤的人天堂才歡迎?」
「你才誇張呢,連路邊攤都沒吃過,我簡直不敢想像你的人生到底還錯失多少精彩內容。」
「鬼靈精!」柏載文笑著,敲一下水仙的頭。「總之吃路邊攤是免談了,我一定要請你吃大餐,你也不要再抗議了,抗議無效,聽到了沒有?」
她吐吐舌頭,心裡偷偷罵他霸道,但是隨即又悄悄露出笑容,因為她覺得自己喜歡的男人就是要有一點霸道的。
「你自己在那裡笑什麼?」柏載文看見了。
「沒什麼,我在想事情,那件事情很好笑。」水仙隨口編了個理由。
「什麼好笑的事?」
水仙一瞪眼,姿態活潑地說:「為什麼你要問?為什麼我要說?我不讓你問,也不告訴你,因為這是我的小秘密。」
「好吧,我不問。」柏載文帶著寵愛之情,微笑看著她。「不過你得告訴我,你決定好要吃什麼了嗎?」
「你剛剛說的我都不想吃,可是你又一定要強迫我吃昂貴的大餐……」水仙用手指輕敲自己的臉,考慮了一會兒,突然滿面曙光,雀躍地說:「我想到一個好地方,那個地方的食物,貴得既沒天良又沒道理,最符合你的要求了,」
看著水仙的表情,柏載文感到其中有詐,卻又不知詐在何處?反正她所想到的一定不是什麼正常的用餐場所就是了。
「什麼地方?」他問。
「我先不說,你猜猜看!」
柏載文實在弄不懂這個年紀的小女孩的想法,只好說:「猜不到。」
「給你一點暗示,」水仙說:「那個地方你以前常去,而我也一點都不陌生,猜到了沒?」
「我常去而你又一點也不陌生的地方,消費還很高……」柏載文想了想,覺得只有一個可能性,於是他瞥著水仙說:「不會吧?」
「為什麼不會,就是。」水仙點頭。
「為什麼?給我一個理由。」柏載文認為不安,又大感好奇。
「是不是只要給出理由你就答應?」
「當然不一定了,還要看看你的理由是否足夠說服我,讓我認同。」
「好吧,」水仙扁著嘴,口氣裡有微微的無奈與輕輕的自嘲:「這算是一種小人物的心理反撲吧,就像人類破壞大自然,大自然會用它的力量反撲一樣。我這個在酒店裡當公主的小人物,也會在賣命服務之餘,渴望反過來被人服侍一番。」
水仙的言詞與表情,扯動柏載文的惻隱之心。
幾次的見面與談話,雖然水仙沒說過家裡的事,他仍觀察得出來她的家境並不好。水仙性情樸實,她顯然不是為了自己才當酒店公主,他問過了,公主一個月的薪水少說也有十來萬,他卻沒看見水仙把這些錢拿來用在自己身上。她的吃穿用度都很儉樸,身上所穿的衣服沒有一件不是夜市買來的地攤貨,若不是家計需要,她該不會往酒店賺錢謀生。
她一路過得很辛苦吧!在酒店上班要受多少氣、要吞多少委屈,柏載文不必多想也能瞭解。
這些思緒打動柏載文,他心裡對水仙升起憐惜與不捨,促使他豪邁地說:「好,我帶你去酒店玩,讓你也嘗嘗一擲千金的滋味!」
他們說走就走,水仙興奮地坐上他的車,跟著柏載文去體驗不同角度的酒店魅力。
在有了金錢可以揮霍無度的身份下,酒店是那麼迷人,酒店小姐的笑容是那麼香甜可掬。她們百依百順、慇勤可人,獻上關懷、笑靨、嬌語和柔媚的情韻,一切彷彿幻化成一個樂園,樂園中有種種的青春與美好,悲傷憂鬱是進不來的,雨露風霜也全被擋在外面。何況樂園裡有芳香、醇酒與美人,樂園就是樂園,樂園讓人忘記其他的不如意,樂園也讓人忘記它只是最腐臭、用金錢堆砌出來的假象。
水仙喝了不少酒,趁著大部分的小姐轉台時,她笑著告訴柏載文:「我終於知道酒店為什麼具有令人流連忘返的魔力了。金錢使酒店活了起來,當酒店擁有生命力時,的確太可愛、太讓人忘情了!人們一旦對什麼東西忘情,就毀了。泰戈爾有一首詩說:『我是大自然的情人,因此我也是它的奴隸,它的主人』。所以那些沉迷酒店的人,是酒店的奴隸,也是酒店的主人,不過偏偏就不是酒店的情人。」
「是嗎?」柏載文以大人看小孩的心境聽水仙的話,覺得挺有意思。
「是呀,」水仙說:「因為我在酒店上班,常常能看到舞台後的亂象與醜惡;但是今天是我第一次站在舞台前面,融入演員的賣力演出中,所以感覺很特別,特別的……」她頓了一下:「卓別林!」
「卓別林?」柏載文大笑起來,卓別林三個字變成荒謬與諷刺的代名詞。
「你為什麼笑我?」水仙不服氣。「我是說真的,這是我的真實感受!」
「我知道,哈哈……」柏載文還是停不住笑。
水仙看著他不出聲,過一陣子後,也陪著他一起笑,雖然不懂剛才的話裡面有什麼可以讓他高興得大笑,但能夠讓他高興,她也會一樣高興!
「柏大哥,你真是個好人!」水仙說。
柏載文笑容凝止,對水仙坦誠地說:「我不是一個好人,起碼,我給自己的評價是不配當個好人。」
憂鬱似乎回到了她所敬愛的柏大哥身上,水仙沒有追問為什麼,只說!「柏大哥,我們來唱歌好嗎?」
憂鬱在感傷的情歌之中被釋放了,他們一搭一唱,互相凝視,溫暖和諧的情境沐浴了他們。他們在歌聲中,彼此交換了一分慰藉,彼此交換了一分情思。這一刻時光不僅使他們自己投入,也使轉台回來的小姐在旋律的流轉、及兩人歌聲的交織裡若有所思,誰也沒去打擾這幅迷濛而動人的畫面。
對柏載文而言,這是一分珍貴的抒發,他對紫嫣深濃的相思幾乎要在這樣的抒發之中得到完成;但對水仙來說,這卻是一分無庸置疑的愛,她熱戀了,即使對象是個年長她十多歲的男人,不過誰會在乎這個呢?有生以來,第一次有人對她如此珍寵與呵護,這讓她不僅受寵若驚,也讓她背負起為愛情而義無反顧的決心。
夜晚,不論有沒有滿天的星空,都不能浪漫得再多一些,當他們踏出KTV酒店時,已經不想在這樣的夜裡分開來。
水仙把頭倚在柏載文的肩膀上,嘴裡還唱著意猶未盡的情歌,此情此景,柏載文不能不被她嬌嫩的醉態與嬌嫩的歌聲所征服。
似乎感覺到了柏載文投視而來的眼神,水仙停止歌聲,與他對望著。她知道他會吻她,這是她的初吻,她合上雙眼,等待著他的唇。
沒有落空,柏載文真的吻上了她,無法預測再下一秒還會發生什麼?
但不管是什麼,水仙都不害怕,就像期待他親愛的吻一樣,她等著……
汪紫嫣開車載汪爹汪媽駛進蒼鬱的山色中。風景很好,青翠的大樹、碧綠的新芽、盎然的山林綠意,再加上陽光從密密的樹蔭篩落下來,點點光束灑上車身,敞亮得教汪紫嫣想要瞇起眼笑。四面車窗都搖下來了,清新的空氣夾雜著山野的芬芳拂上臉龐,無比地涼爽舒暢。
山坡逐漸高陡,車子往更深邃處穿伸,行進得非常順利。
他們要前去還願的廟宇,是一幢極老的古剎,廟簷上的釉瓦早已不見色澤,烏青青一片,幾乎都積了綠苔。
汪紫嫣扶著汪爹汪媽拾級而上,她的心情是寧謐的,帶著點朝聖的肅穆,跨進寺廟的大門。
這是一個人煙罕至的地方,相當幽靜,登入室內卻見香火鼎盛,白色的煙霧冉冉飄升,繚繞著、盤旋著、淡去、消失……四處瀰漫檀香的氣息,人彷彿被薰得甦醒過來,卻又沉入另一個未知的境地。
汪紫嫣柔順地跟著汪媽拈香參拜,還願已畢,汪媽還喃喃對著菩薩不知說些什麼,汪紫嫣退到外面去,從容悠閒地在寺外散步,她走過雄壯的大樹,偶爾駐足停留,觀察飛舞在花間叢野的小蜂小蝶。等她再一抬頭,忽而乍見前方不遠有一座紅色的涼亭,她走上涼亭,撫摩那斑駁脫漆的圓柱,神情若有所思……
看見拜完菩薩的汪媽走來找尋她,汪紫嫣朝她揮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