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青憂心如焚,卻不讓心情在臉上表現半分,一如呂軍師說的,她比任何人都冷靜。
突地,馬蹄聲響,城門大開,士兵辛衡騎馬迅速進城,掠過城門,闖進製藥房,來不及喘口氣,他衝到采青面前,將一張金兵佈兵圖遞到采青面前。
「采青姑娘,求求您救救少莊主和大家!」
「說清楚,發生什麼事情?」采青扶起辛衡,害怕擔心的事情總是成真,她不知道自己還禁得起幾回。
「我們救下莊主的屍身,但飛身上城的少莊主身中毒鏢,楊先生帶著大家衝殺出一條路,靠著呂軍師的指揮佈陣才勉強抵抗住敵軍。」
「現在大家人呢?」采青問。
「躲在山坳處,但那個地方早晚要被敵軍攻破。」
「敵人持續發動攻擊嗎?」
「並沒有,從昨日太陽西下後,金兵就駐紮在山坳各處,沒再出現任何進攻動作。」辛衡回答。
就算山坳是天險處,難以攻取,但要一舉擒下數十人,何難之有?更何況武功最好的煜宸已中毒不是!為什麼他們按兵不動?
十萬大軍何等陣仗,若非故意放行,憑辛衡一個小小士兵,怎能衝出來報訊?
采青瞭解,他們是第二條魚。
湨天莊地處高勢,易守難攻,若敵軍一到,就算抵擋不了,還能向北方退遷,這樣下來,想將湨天莊完全消滅,總得花費個一年半載,待冬天來臨,大雪紛飛,金兵糧食補給不易,戰事就更為困難了。
敵軍想用最快的速度攻下湨天莊,誘敵出城是最直接,也最容易的方式。
這種情況下,她該貿然出兵嗎?
對手有十萬大軍,別說指揮部隊的煜宸和義父都不在,他們能拿得出的軍隊總數也不過三萬餘人,在沒有萬全準備的情況下,這場仗如何打?
見采青不語,辛衡雙足跪地。
「請采青姑娘發兵救救少莊主和眾兄弟。」
救,當然要救,重點是怎麼救、如何救?
煜宸的安危她當然關心,別說他,就是呂叔叔、涴茹、義父和其他兄弟,每個生命都是她看重的啊!問題是她該拿更多性命當陪葬品嗎?
更多的士兵湧進小小的製藥房,他們跪在采青身前,齊聲大喊:「請采青姑娘帶領我們去救回少莊主。」
他們算準她有這等本事?為什麼她不能是一般的女子?為什麼人人都當她有能力身負重任?為什麼所有人都對她做出超出她能力的期盼?咬著唇,她默不作聲。
「在山坳間,涴茹姑娘哭著說,說妳一定會想盡辦法救我們,要大家別放棄希望。楊師傅要軍師將佈兵圖畫給妳,軍師搖頭說,無論如何妳都不會出兵,兄弟們不信采青姑娘是這等無情無義之人,硬是央求軍師畫下這紙兵圖,看來軍師是說對了,采青姑娘要眼睜睜看著大夥兒死在山坳地!」辛衡衝口而出。
是嗎?呂叔叔篤定她會遵守承諾?他未免高估她!
辛衡的話帶出若干人聯想,他們想起之前的謠言,想起少莊主和采青之間微妙的噯昧,小隊長江宇自作主張說:「采青姑娘,若此次能平安救出少莊主,我們一定聯合上請少莊主,迎采青姑娘入門,同涴茹姑娘再結姊妹情緣。」
他們疑心自己不肯出兵,是為著私心?
死咬下唇,她楊采青豈是這等女子?他們未免太看輕她!
「若少莊主真有得罪采青姑娘的地方,請姑娘大量,念在青梅竹馬份上,等救少莊主回來,他一定親自向姑娘謝罪。」又一個隊長跳出來說話。
好了,一個兩個,眾口鑠金,她跳到黃河都洗滌不去她的私心。
她不去,因為她妒嫉涴茹和少莊主;她去了,因為她得到承諾能與少莊主共結連理。
所有人聯手將她逼至尷尬處境,她卻連接招還手的機會都沒有。
轉身,她離開製藥房,她需要冷靜。
奶娘迎在門前,她握住采青的手,為丈夫也為大夥兒擔憂,她急急說道:「青兒,眼前不是鬧脾氣的時候,湨天莊沒了莊主,不能再失去少莊主啊!更何況,最疼妳的呂叔叔也在裡面……」
鬧脾氣?說什麼話呀,連奶娘都疑心自己,她是一手拉拔她長大的人,怎麼可以將她想得如此不堪?望住奶娘,采青一臉漠然。
「奶娘知道妳的心事,知道老爺對妳不公平,也知道妳和少莊主是天造地設一對,硬生生將你們分開是錯誤的,可是……妳不能選在這時候生氣,要以大局著想。」
搖頭,采青好無力。
放眼望去,不知何時,製藥房外站滿了黑壓壓人頭,男男女女。
采青看著他們的表情,不說話,相同的心思浮在眾人臉上,他們疑心她,不屑她的自私。
是嗎?她楊采青就這麼讓人看輕,她在所有人眼裡是這等量小女子?
他們是憎恨她的,毋庸出口,采青讀出百姓的不諒解,在他們眼中,她是個破壞妹妹幸福、敗壞道德的壞女人。
她是第三者,不該存在的女子,偏偏大家又不得不為少莊主求助於她,這個求助讓大家對她更形生厭了吧!
歎口氣,在眾人的眼光中,她妥協,嚥下委屈,假裝沒讀進大家眼底的輕鄙,她走回製藥房裡,朗聲問:「你們都要救少莊主嗎?即使會因此失去性命也無所謂?」
「是的,只要能救下少莊主,失去生命亦無所謂。」眾人拱手同聲說。
「對抗十萬大軍,我並無半分把握,何況這擺明是金兵陷阱,和莊主的屍身一樣,目的是要誘我們自投羅網,在這種情況下,你們還願意出兵?」采青問。
「是的,我們願意。」千人一心,氣勢教人動容。
「好吧!召集所有營長、隊長。」
話出,采青以為要花點時間才能集合眾人,沒想到所有人早早候在門外,看來,救人是他們的共同心願。
「報告,二十營營長都在此,小隊長一百名在院裡等候命令。」
看著視死如歸的--二十張臉孔,有這樣的軍隊、這樣的軍心,她能夠說不出兵?
采青挺胸,朗聲說:「很好,你們都說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但是我在乎,我要三萬人出征、三萬人回,一個都不准給我犧牲!辦得到嗎?」
「辦得到!」
沒有猶豫、沒有懷疑,他們是訓練精良的隊伍,以主帥的命令為天命。
「好,這次我們的目的是救人,不是殺敵,我不要你們正面迎敵。」采青將桌上藥瓶收拾妥當,將兵圖擺放在桌面正中央。
「第一營,你們在今晚二更時分,搶到主營,在他們廚帳飲水中下毒,這件事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覺,我給你們的藥無色無味,要八個時辰才會發作。
第二、三、四營,你們把獸欄裡的野獸塗上油彩,綁上尖刀,身上帶滿油袋,在明日入夜,悄悄將野獸趕到敵軍東翼。
五、六、七、八營,你們挖地道,在西、北翼埋藏火藥。
九、十營,今晚要士兵們每個人都做面具,越猙獰兇惡越好,明天人人身帶飛鏢、袖箭,你們的目的是嚇敵人,把南翼敵軍趕到西南方。
十一、十二營的士兵,準備好數百張漁網抓人。
第十三營士兵跟著我從南方切入,進場救人。
第十四營士兵,你們留在莊外燒狼煙,越大越好,我要你們虛張聲勢,讓敵軍以為我們人數眾多。
其他營負責接應,狼煙一起,放出野獸,當野獸踩亂他們的營帳時,以火箭射野獸身上的油袋;負責埋火藥的引爆火藥,戴面具的發出鬼哭神號嚇唬敵人,張魚網的準備抓人。
趁亂,十三營士兵救人,你們要騎好馬、帶淨水,我想,到了明晚,受困的人體力有限,一個人救一個,不准多、不准少,也不准回頭張望還留在原地的人。
等所有士兵都回莊後,第十營施放煙火,召回他營士兵,各營營長,一回莊裡馬上清點人數,向我報告大家受傷的情形。」
釆青的話讓大家聽得入迷,這是何等聰慧的女子才能想出來的辦法,對於她,大家滿心折服,一一領命往外行,為明日的救人行動做準備。
采青松口氣,累得倒坐在椅子上,她不確定自己的作法能否奏效,不確定這個未照過面的金朝將軍,會不會識破她的詭計。
眼前,她只能乞求好運氣,希望自己攻得他們措手不及。
「采青姑娘,辛衡胡說八道,罪該萬死,請姑娘賜罪!」辛衡跪在她面前。
她不反應、不說話,有這等心思的人不僅僅是他。怪他,於事何益?
淺笑,她譏諷自己。
「青兒,奶娘說重話了,妳別掛在心上,等老爺回來,我和妳呂叔叔一定為妳的感情力爭。」
「不用了,我從無這份心思,少莊主只是我的上司。」
拒絕奶娘,否認心情,她的嘴巴和她的驕傲一樣硬,她不需要誰替自己求得婚姻,不須旁人為自己的愛情委曲求全,更不需要用自己的才能來當條件,交換愛情,她是她,責任比愛情更重要的楊采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