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興致了?」
「才不。」
「哎喲,人家都成親了,你還念什麼舊呀。」司徒琳忍不住「勸」道。
「小妹。」靖王爺司徒風煙低喝了一聲。
「琳妹,」王爺夫人江雲也不捨的說:「何必哪壺不開提哪壺。你明知道漠兒他——」
「對他小師妹一往情深?我知道呀,一愛十幾年,卻不敢表白,等到人家有了鍾情的對象,才又去拼得你死我活。這些我都知道,也都不明白,怎麼這方面一點兒也不像小——」
「小妹!」司徒風煙揚高聲音制止。
但司徒漠的一張俊臉已經蒙上痛苦的陰霾,教在場的三位長輩都跟著心疼起來。
「小漠。」司徒琳首先致歉。「姑姑不是故意的。而是——」
「我知道,姑姑,你不必放在心上,我都明白。」他反而倒過來安慰司徒琳。
但他這句話卻使大夥兒一起陷入沉默當中,原因有二:第一關乎司徒漠的身世,第二涉及他的感情,被過去與未來夾擊,司徒漠現在當然不好受。
司徒琳說的對,他是曾愛過誼同師妹的任晴光,但她已趕到正月裡嫁予寒照雨為妻,從此夫唱婦隨,瀟灑自在於武林之中,和他這個既有王爺父親,又在京城衙門內身居要職的「官爺」已然漸行漸遠,遠到像是分處在兩個世界中。
失戀固然苦澀,但看到所愛的人得到幸福,而且對方的確是位可堪托付終身的磊落男子,雖苦也樂了。
身世的揭發卻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回事,在剛剛知道的那一瞬間,司徒漠心中只有一個字:不。
不!
不,絕對不是真的,他怎麼可能不是司徒風煙的親生兒子,那就好像突然聽見人說你的父親是女人,而你的母親其實是個男人一樣的荒謬。
但這竟然是真的……
就像是老天刻意給的磨練似的,在他剛從華山回來,一顆心尚支離破碎時,怎以也想不到原應是最佳避風港的家中,還有個更大的風暴在等著他。
至今司徒漠仍不停自問如果那晚我從正門進來,一切是否就會不一樣呢?
因為心情低落,不想太早面對關心他的家人,才會從後院翻牆進入,卻因而聽到在司徒琳自成一格的「綠竹苑」中的談話。
「大哥,消息無誤?」
「嗯。」司徒風煙的話一向少,但也因而從來字宇皆切中要害,甚少贅語。
「怎麼會這樣?」江雲都快要哭出來了。「接近三十年沒有消息,都以為小叔他……他已經……已經……」底下那個關鍵字,對於嫻淑的江雲來說,顯然難以啟齒。
「死了倒乾淨。」司徒琳不改其快人快語的本性。
「小妹。」司徒風煙低呼。
「難道不是?」
「就算是,他仍是我們的手足。」
「令人羞於提及的手足。」
「小妹。」
「現在不是訓我的時候吧?如何防止小弟對阻礙他接任靖王之位的人不利,才是我們討論的重點。」
「但漠兒是他的兒子呀!」江雲應道。
什麼?
司徒漠忍不住推開綠竹苑精緻的竹編大門,匆匆忙忙的往裡頭奔。
「誰?」大廳的門不待司徒漠再度硬闖,女主人已經開門問道。
「姑姑,你們說……你們剛剛說……說我是……我是……」
「漠兒!」江雲搶上前來扶住她搖搖欲墜的兒子。「什麼時候回來的?在外頭站多久了?你聽到了什麼?還有,你的臉色怎麼這樣差?你可不要嚇娘呀!」
「娘!」像捉住一塊浮木似的,司徒漠緊捉住江雲的胳臂說:「我不是叔叔的孩子,是你和爹的,對不對?是不是?」
「這個……」從他的問話中已經猜出他聽到什麼的江雲,因為不擅說謊,又心疼司徒漠,委實不知所措,只得轉向丈夫求助。「王爺!」
司徒漠何等聰明,隨即抽身。「這麼說,一切都是真的,我真的不是靖王爺的兒子,而是……」眼前一黑,雙腿發軟,接下來他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等到醒來時,司徒漠發現自己已躺在舒服的被褥上,再轉頭看一下,啊,是自己的房間。
自己的房間?他的唇邊浮現一抹苦笑,既然不是父親的孩子,那這靖王府內,哪裡還有屬於他的任何東西——。
「這裡的一草一木,都是你的,包括你的父母親,還有我這位始終沒有出閣的姑姑。」彷彿聽得見他的「心聲」,司徒琳突然出聲。
「姑姑,」這樣稱呼沒有錯,無論他是誰的兒子,都還是得叫她姑姑。「你一直都在這裡?我睡多久了?」
「是昏過去一天一夜,快嚇壞你娘了。」
「娘,」他囁嚅著,不過還是敵不過焦灼的心情。「娘她人呢?」
「一直在床邊照顧你,既怕你醒不過來,又擔心你醒來之後不認她,一雙眼睛哭得又紅又腫,剛剛才被你爹押回房去休息。」
司徒漠與司徒琳對望半晌,看著那雙自小大家便都說兩人神似的雙眸,孺慕之情油然而生,眼中淚光隱隱。「姑姑,你願意告訴我嗎?」
「如果我可以先知道你的決定。」
「養育之恩,如同天高海深。」
「只為報恩?」司徒琳咄咄逼人。
「當然不是。」
「那就把話說清楚。」
「我永遠都是爹娘的孩子。姑姑也永遠是我的另一位母親兼良師益友。」
可以看得出來她至此才終於鬆了一口大氣,淚水沿面而下,並頻頻說:「好。好。」
看個性剛烈的司徒琳淚流滿面,司徒漠更感愧疚,連忙掙扎起身,想要下跪致歉。
司徒琳見狀,慌忙一邊拭淚。一邊扶他。「這是幹什麼?你剛醒來,又已經那麼久未進滴水粒米,還不好好給我歇著。」
「姑姑,我……我傷了爹、娘與你的心,真是該死。」靠回床上的他,氣喘咻咻的說。
「口無遮攔,還沒娶妻生子哩,說什麼死不死,以後再不准胡言亂語了。」
「是。」
「小漠。」接著司徒琳便像幼時那樣撫著他的頭說:「真有人該死,也不是你,而是你親生的父親。」
叔叔司徒關山的惡跡劣行是他從小便聽慣的,真可以用「罄竹難書」四個字來形容,誰也不知道為什麼同一個家庭,同一雙父母,會養出兄姐完全不同的一個弟弟來;總而言之一句話,當近三十年前,從塞外傳來他已身亡的消息時,整個家族都覺得鬆了口氣的成分遠大過悲傷哀悼,卻也因而忘了求證這消息的真假,以及確認他的屍體,任由他不知所終。
如今看來,這份鬆懈真成了不可原諒的疏忽。
「如果他才是我的親生父親,那我的親生母親又是誰?」
「是我們一位佃戶的女兒,年紀差我一截,長相秀麗,品行端莊,而且琴棋書畫均略知一二,擁有過目不忘的本事,教她讀書識字,曾是我最快樂的事之一。」司徒琳娓娓道來。
不料那也成為她悲劇的來源,有一日這名喚做綠波的女孩來王爺府還書的途中碰上了正夜遊歸來的司徒關山,從此一切都不一樣了。
先是趁清晨人少,把她硬拖進自己房中佔有了她。之後又威脅她不准對任何人洩露半句,否則就要趕走他們全族,讓她的父母和三個已出嫁的姐姐都無家可歸,甚至家破人亡。
可憐的綠波,不過才十七歲,除了默默忍受司徒關山的淫威之外。還能怎麼樣?
直到她發現自己懷孕了。
「我的外公,外婆沒有問她孩子是誰的嗎?」
看著他,司徒琳是跌回了過去,不禁歎道:「你有一雙酷似我,其實也就是酷似我小弟的眸子,但這鼻樑和嘴型可就像足了綠波,她是個孩子,令人心疼的好孩子;你也是個好孩子,教人驕傲的孩子,幸好你像足了她,而不是我那不成材的小弟。」
「我更該感謝的是爹、娘和你,姑姑。」
司徒琳的淚水差點又奪眶而出,只有藉著往下講來制止悲情。
「她不敢說,一直不敢說,直到因為生產不易,瀕臨死亡時,她的母親才跑來向我求助。
「司徒琳的醫術遠近馳名,無奈還是挽回不了綠波的生命,而她也終於在產下嬰兒後,用僅剩的一口氣,把事實揭露出來。
「那個時候,我小弟猶自醉臥在一位名妓懷中。」
司徒漠已然無語。
接下來的經過就比較容易出口了,司徒風煙夫婦在看過司徒琳抱回的嬰兒後,立即決定收養他;更巧的是,那一陣子江雲正逢身體不適,特意到別館去靜養了半年左右,這個時候向外宣佈其實是份喜訊,只是之前曾流產數次,所以才刻意保密,以求個好兆頭。幾乎沒有引來任何的懷疑。大家立刻就接受了這個遲到的喜訊,並歡天喜地的慶祝起來。
「那一陣子心中最苦的。恐怕就是你外公及外婆吧,為了維持綠波的閨譽,她懷孕生子的事。甚至連你三位遠嫁外地的姨娘都給瞞著,所以當時她是以急病而逝的名義被匆匆下葬的,雖然我們已極盡能力的予以厚葬,並將她的雙親視同親家來照顧,但失去愛女的打擊實在太大了,他們後來仍在一年半內相繼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