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深宮內苑,一片繁花似錦。
驀然響起一個氣急敗壞的嬌脆女聲。「不要!」
然後是一串低低、細碎的規勸聲。
「我說過不要了,怎麼,都聽不懂,是不是?」已經有按捺不住的怒意。
而原本好言相勸的人似乎也沒有辦法再好聲好氣下去,只聽得她揚高聲音說:「這回再也由不得你。」
「由不得我?笑話!既是我的終身大事,由不得我,難道由你?」
「是也由不得我。」冷笑說道的女子一身艷紅打扮,華麗至極。
倒是比較年輕的女孩著一身簡單的衣裳,反襯得唇紅齒白,清麗異常。「知道就好,你可以走——」
「走」字尚未說完,已被對方打斷。「由不得我,就不曉得由不由得皇上了。」
「你說什麼?」
看她露出驚訝的表情,麗妃滿意了。「你應該聽清楚了,不是嗎?」
「哥哥他——」
「應該稱皇兄或陛下比較合適吧?」
懶得跟她周旋,嫣然公主索性往外走,但馬上就被叫住。
「等一下,你要上哪兒去?」
「找哥哥理論。」誰理她「皇兄」、「陛下」或「皇上」那一套呀!
「如果我是你,就不會白費力氣。」麗妃甚至悠閒的坐了下來。
「什麼意思?」她扭過頭來瞪住麗妃問。
「意思就是你找不到皇上的,何必多跑一趟?」
「找不到?我為什麼會找不到他?」
「真是的,他、他、他,一點兒禮數也不懂。」
「算了,」她再度往外走去。「我找勞公公問去。」
「勞公公也跟出宮服侍去了。」
「出宮?哥哥出宮去了?哎呀,要出宮也不跟我說一聲,京城哪兒好玩,我可比他清楚,不過現在跟上應該還來得及。」想到這兒,她隨即換上一臉愉悅的笑容,改往裡頭走。「貴妃娘娘,不送了。」
「等一下,」麗妃急得跳起身。「你想幹什麼?」
回頭看見他一臉慌張,嫣然笑得就更開心了。「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必須跟你報備行蹤了?」
「你說什麼?」她甚至已顧不得禮儀,一下子便扯住嫣然的袖子。
「貴妃娘娘,」嫣然仍舊維持笑容。「幸好我把你帶來的儀隊全支開了,不然……
「就是那一大批公公和宮女呀,」嫣然嚷道:「我不反對排場。但只不過是到我這裡來轉一圈,有必要帶三、三十人嗎?太誇張了。」
「那可是皇上給我的賞賜!」麗妃嗔道。
嫣然馬上「噢」了一聲。「這樣說也對啦,所謂『有花堪折直須折,奠待無花空折枝。」
這番話果然立刻成功的轉移了麗妃的窪意力,不但放開原本緊扯在五指中的嫣然袖子,還慘白了一張臉問:「皇上可是找到新歡了?是誰?是蒙古公主,還是擺夷姑娘,甚至是……不!絕不可能是京城的名妓?真的是她嗎?據聞她能歌善舞,又會吟詩填詞,素有才女之稱,而且手腕高明,入幕之賓——嗄,你說什麼?」
「嘖、嘖、嘖,我說你講話太粗俗了。」
「你說什麼?」
「不是嗎?什麼入幕之賓,虧得哥哥他還時時稱讚你高貴典雅,想不到今日會從你口中冒出那樣的字眼來。」
「我……我……」
「一下子像連珠炮,一下子又結巴,好好玩。」嫣然拍掌。「從來沒有看過你這些風貌,好好玩,真的好好玩。」
麗妃臉色一陣青、一陣紅、一陣白,最後終於不願再忍受似的拂袖,準備離開。
「不送。」
嫣然短短的兩個字卻又讓她讓步。「我幹嘛隨著你的腳步起舞?」
「有進步。」嫣然豎起大拇指。「好啦,隨便你,總之我沒空陪你抬摃了。」
「你究竟要上哪兒去?」
「找哥哥呀。」
「到塞外去?」
「什麼?」這下換嫣然愕然了。「他怎麼會跑到那裡去。」
麗妃首度露出擔憂之色。「當然有事。」
「亂事?」
「皇上沒說。」
嫣然跺腳道:「他沒說,你不會問呀!真是。」
她突然苦笑道:「公主,衣服和手足哪項重要,我想你不會比我不清楚吧。」
是說妃子可換,妹妹換不得,嫣然當然懂,也不禁對她生起憐憫之心。「放心啦,我剛剛那樣說的意思,是你至今仍是哥哥最寵愛的妃子……之一,所以該享的特權,一項也別客氣,明白了嗎?」
「既然如此,」臉龐一亮後,她馬上把握住機會說:「就幫幫我。」
「幫你?」嫣然頓感莫名其妙。
「對。」
「怎麼幫?」
「和靖王爺的兒子相親,別令我難做。」
天啊!說來說去仍是這個,嫣然真想掩住雙耳大叫:「滾開!我不要相親,無論對方是誰,我都不想相親,事實上,我連嫁都不想——等一下。
「這次的相親是誰安排的?」
「皇上本人。」
「這倒稀奇。」
「那當然噦,誰教你從前的紀錄——」
嫣然斜睨她道:「怎麼不說了?我過去的紀錄怎麼樣?太淒慘?」
「不,是太輝煌。」
想不到麗妃會有這麼幽默的答案,嫣然反倒給逗笑開來,並且說:「在何處相親?"
事前完全沒有料到會如此「順利」的麗妃,聞言不禁傻眼。
「沒聽清楚我的問題?問你在什麼地方對看。」
「堂堂一個公主,怎能隨便讓人看。」
「不讓他看,那萬一我眼歪嘴——唔。」
發不出聲音來,是因為突然被麗妃摀住了嘴的關係。
「這種話,若被母后聽去,那還得了。」
見她真嚇出一額頭的冷汗,嫣然馬上深表同情的說:「沒那麼嚴重,行不行?況且母后早日夜禮佛,不管世事了。」
「除了寶貝女兒的婚事之外。」
「我才二十一,急什麼——」
麗妃截斷她的話說:「不是『才』二十一,是『已經』二十一,公主呀,人家——」
「我知道。」
「你知道什麼?」
「是知道你要講什麼,無非就是父皇與其他幾位妃子所生的女兒,如今都已兒女成群,所以我也該考慮婚事了。」
「太客氣了。」
嫣然露出不解的神情。
「說你呀,對自己太客氣了,什麼『也該考慮』而已,根本是早就該嫁出去了,難道你不知道現在全宮上下,就只剩你一位待嫁公主而已?」
「那才顯得我身價不凡呀,不是幾個姐妹,天啊,像去年嫁的那一個才幾歲,小到十七?我就說簡直是羊入虎口。」
「什麼比喻。」麗妃皺眉。
「一嫁就嫁到南洋去,那不是羊入虎口,是什麼?」
「和親,是和親,這兩個字你應該不陌生吧。」
「哥哥就喜歡拿我們這些妹妹送禮。」嫣然嘟起嘴來埋怨。
「聽說南洋四季如春,她在那兒說不定既快活,又如意。哪輪得到我們操心。」
「是嗎?」嫣然一臉孤疑。
「是啦,是啦,」麗妃趕緊把握住機會說:「所以,你就不要猶豫了,快點答應。」
「到外頭去,我就答應。」
「——和靖王爺的……你說什麼?」
「答應相親。」
「你沒有哄我?」
「你到底安不安排?」
「只要不在宮裡就可以?」
「對。」
「說好了,你可不能——喂,你要到哪裡去?」
「進去,」嫣然簡言之。「為相親做足準備,這樣夠證明我的確有誠意,不是在跟你開玩笑了吧。」
「好、好、好。」麗妃早樂得合不攏嘴。「我這就去安排時間,讓你們好好的相上一相。」
望著好不容易才打發掉的「皇嫂」之一的背影,嫣然面帶笑容,抑起頭來在心底說:要我乖乖相親嫁出去?不如等下輩子!
※ ※ ※
「漠兒,聽娘的,至少聽這一回,好不好?」一個容貌秀麗,渾身上下散發著慈母氣息的中年婦人求道。
「不必求他,大不了滿門抄斬,大夥兒一起死了算數。」這是另一個中年女子,看起來較年輕,口氣也較清脆、堅決。
「孩子都還沒說什麼呢,你們盡在那裡逼他做什麼?」顯然是主人的男子開口了。
「他不是沒說,是不說。而這不說啊,已經把什麼都說了。」又是那較年輕的女子講道。
「姑姑。」身為眾人目光焦點的司徒漠終於開口道:「我其實是什麼都還搞不太清楚,你們要我說什麼呢?」
「從華山回來都幾十日了,這事也不只跟你提過一回,怎麼你會不清楚?」頭一位婦人問道,接著也不等回答,便又心急,地說:「身子尚未大好.就跑到遠遠、高高的華山去。也難怪整個人恍恍惚惚的了;王爺,你看不如再延些時候,你先回報宮中,就說——」
「不,」王爺雖然沒有提高聲量,卻堅決的打斷妻子的懇求說:「不能再延。」
「對,不能再延了。」他的妹妹附和道。
「娘,究竟是什麼事呀?」司徒漠再問一遍。
「還有什麼?不就是你相親的事。」
「相親?」司徒漠瞪住姑姑道:「相什麼親?跟誰相?什麼時候、要在什麼地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