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看他起床了沒。」
「他出去了。」雀兒說道。「大概晚一點會回來,你一個人先在院子玩,好不好?」
「好。」明基拿起地上的蹴鞠,跑到院子去踢球。
雀兒閉上眼,讓自己靜下心來,等她覺得舒服一些時,才起身到前宅,聽取相關人等的供詞。大人在二堂詢問王海的兄長王福的敘述,他的聲音哽咽,也充滿憤慨,不斷請求大人為他作主。
雀兒站在屏風後聽著證詞,堂上除了胥吏寫供詞外,她自己也拿著紙筆記下一些她認為重要的事情。
「怎麼樣,有什麼發現嗎?」梅岸臨站在一旁小聲問道。
「目前沒有。」她搖搖頭,隨即止住,大概是昨晚沒睡好,頭隱隱泛著疼。
「是嗎?我還以為妳會有什麼新發現。」
雀兒沒應聲,只是低頭假裝思考。自從三個月前「獵戶」事件後,他對她的態度開始有了轉變,從剛開始的不太理睬,忽然變得熱絡起來,他會主動找她攀談,也會詢問她的意見。
她盡量保持低調,不想激起他的競爭心態,但他一直不放棄,總喜歡三不五時刺探她。她不想跟他一般見識,但有時他的態度實在惹人厭,尤其是她頭疼時,實在沒心情應付他。
「我有一些發現,妳想聽聽嗎?」梅岸臨說道。
「晚一點吧!我人有些不舒服。」她收起紙筆。
梅岸臨立刻道:「妳不應該逞強的。」
「什麼?」她抬起頭。
「我是說妳不應該去看屍體的。」他一副瞭然於心的模樣。「妳剛剛回內宅是因為不舒服吧?」
「我很好。」她簡短地說了句。
「我可以理解妳事事要與男人爭強鬥勝--」
「什麼?」她匪夷所思地看著他。
他歎口氣。「我知道有個這樣的丈夫對妳來說一定很辛苦,我想妳心裡也很苦悶。」
「我不苦悶。」她決定自己還是回內宅歇息,甚過與他談話。「我一會兒再過來。」
「妳最好回去休息,妳的臉色發白。」梅岸臨說道。
雀兒沒回話,點個頭後便轉身離開。
一刻鐘後,翟炯儀問案告一段落,梅岸臨自屏風後走出。「大人,據王福所說,王海三天前曾與鄰人李保有爭執,甚至打了一架,咱們應該將李保叫來問話。」
翟炯儀點點頭。「一會兒叫衙差去提人。」
兩人又討論了一會兒案情後,梅岸臨話題一轉,說道:「有件事學生想與大人商量。」
「什麼事?」
「學生覺得倪夫人不大適合調查這個案子。」
翟炯儀挑起眉峰。「為什麼?」
「她方才因為身體不適已經先行離開,學生想是因為看到屍體的緣故。」他解釋。
翟炯儀懷疑地皺起眉心。「是嗎?」
「學生認為倪夫人太過逞強了。」梅岸臨又道。
「我會跟她談談。」翟炯儀說道。
「還有……」他頓了下。「有些話學生不知該不該講。」
「有話就說,不需吞吞吐吐。」
「是,想想倪夫人也覺得她有些可憐,嫁了這樣的丈夫,無法讓她依靠,一家的生計都扛在她肩上,長久積累下來便造就了她與人爭強的個性,連男子她也想一較高下,就因為這樣,她才會跟著去勘驗屍身。」他蹙起眉心。「沒想到卻讓屍體浮腫的模樣給嚇到了,學生覺得這件案子倪夫人並不適合介入。」
「這是你的想法?」翟炯儀淡淡的問。
「是。」梅岸臨頷首。「學生覺得倪夫人太逞強了。」
翟炯儀揚起嘴角。「這你倒沒說錯。」他頓了下。「如果她的情況不許可,我會要她放下這件案子。」他自椅上站起。「你到市集上轉轉,看能不能聽到什麼或查到些什麼。」
「學生正有此意。」
梅岸臨離開後,翟炯儀取過竹笛,隨興地吹奏一曲,讓自己的思緒隨著樂音慢慢沉澱下來。
涼亭內靠著欄杆歇息的雀兒在聽見笛聲時睜開雙眼,淺淺一笑後,又合上雙眼閉目養神,試著讓腦袋放鬆下來,不知不覺中墜入夢鄉。半個時辰後,遠處傳來雷聲,空氣中潮濕的氣味讓她動了下。
她可以聞到泥土與青草的氣味,泥濘的水淹過她的腳踝,她顫抖了下,聽見黑暗中傳來低沉的聲音,她又掙扎地動了下,知道自己在作夢,且必須醒來,她的腳踢到一樣東西,低下頭看見一個女人的屍體。
「不……」她的身體抽動了下,急於想擺脫這個夢境,卻瞧著自己蹲下身,轉過女人的臉。
她看到了她自己,她叫出聲,屍體忽然抓住她的手,變成男人的臉對著她微笑說:「抓到妳了。」
她驚叫一聲,猛地睜開眼,一張男人的臉矗立在眼前,她沒意識到自己正在尖叫,直到對方後退一步。再看清對方的臉後,才發現自己發出尖叫聲,她連忙收住聲音。
翟炯儀輕柔地說道:「妳在作噩夢,我只是想叫醒妳。」
雀兒點點頭,表示明白,可她的心還是狂跳著。
「我經過的時候見到妳在休息,本來沒想要過來,後來怕妳著涼,所以……」他頓了下。「快下雨了。」
雀兒這才意識到天色轉陰。「是……想必……」她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沙啞,連忙鎮了下心神後才道:「想必我也嚇到大人了。」
「比起妳來,倒下算什麼。」上亭子時就發現她不安地動來動去,眉頭緊皺,他猜想她是在作噩夢,所以才會出聲想叫醒她。喚了幾聲後她都沒反應,他才輕碰了下她的肩膀,想將她搖醒,沒想到她就整個人驚醒過來,看著他的樣子彷彿看到鬼,連額上都冒出了冷汗。
一沒……沒什麼。」她從石椅上起身,體內還殘留著驚嚇、恐懼及在他面前失態的困窘,她正想找個借口離開時,雨卻開始落下。
「下雨了。」翟炯儀望向亭外,話鋒一轉:「妳常作噩夢嗎?」
他忽然轉了話題讓她愣了下。「不,不常。」她低語。
他將目光移回她身上。「什麼?」
「我不常作噩夢。」她又重複一次,這回放大了音量。
「因為屍體的關係嗎?」
她嚇了一跳。「什麼……什麼屍體?」
他看著驚愕的眼神,緩緩說道:「王海的屍體。」
她恍然大悟,原想否認的言詞在唇邊忽地一轉。「我想是吧!」
「這件案子妳別插手了--」
「為什麼?」她蹙下眉心,莫非她剛說的話讓他誤解了,她立即又說道:「我不怕看到屍體。」
他沒說話,微偏了下頭,似在思考。
「如果雀兒真的覺得不堪負荷,會自動退出。」
他沉默地看著她,一會兒才道:「好吧!」
她鬆口氣。「謝大人。」
「坐吧!」他在桌旁的石凳上坐下。「這雨還得下一陣子。」
雀兒遲疑了會兒,雨下得並不大,她很想冒雨離開,可想到如此作法實在不禮貌,只好在靠著欄杆的長椅上坐下。
翟炯儀泛起笑。「妳自小就在井陽長大的嗎?」他先挑個平常的話題。
雀兒低頭瞧著放在膝上的手。「我小時候住在杭州。」
「那怎麼會……」
「因為家中出了點事情,所以父親到湖南投靠友人。」她簡短地解釋。
「沒再回去過嗎?」他又問。
「沒有。」她轉個話題。「大人的笛吹得很好,不知是否能請大人吹奏一曲?」
翟炯儀接受她不想再談的暗示,點頭為她吹奏一曲輕快的樂曲,雀兒漾出笑,細細聆聽這悅耳的聲音。當她聽見翟炯儀以竹笛模仿鳥兒的叫聲時,不由抬起頭來綻出笑靨。
她可以聽見在雨聲之外,有幾隻鳥兒像在應和似的,見她露出笑顏,翟炯儀好玩地開始以竹笛模仿各種鳥兒的叫聲。
雀兒笑出聲。「倒不知竹笛還能做這樣的事。」
他微微一笑。「很多樂器都能模仿各種聲音。」她開心的笑靨讓他的心情也愉快起來。
「也是。」她點頭。「在井陽雀兒有個街坊鄰居很會拉胡琴,他能拉琴模仿人說話的聲音,還能學貓叫。」
「妳有學過任何樂器嗎?」
雀兒點頭。「小時候學過古琴,可我沒這天分,彈得不好。」
「妳有兄弟姊妹嗎?」
「沒有。」她轉開頭望著亭外的雨。「不知現在什麼時辰了?」
「晌午了。對於王海被殺一事,妳有什麼看法?」他看得出她想離開,於是故意以公事留住她。
「雀兒有一些想法,不過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她頓了下後,繼續說道:「只是覺得有幾件事很奇怪,大人可曾注意到王海的手指?」
他點頭。「他的手指沒有任何傷口,也沒有井裡的青苔。」
雀兒頷首。「是,如果他是讓人推下井,應該會掙扎才對。」
就在兩人討論案情之時,不遠佇立著一抹身影,她拿著傘,靜靜的站在一旁,眉心擰著,過了許久,才慢慢走開。
第四章
翟炯儀在木門發出響聲時醒了過來,他立刻坐起身,聽見瓦上傳來雨聲,漆黑的室內讓他看下見東西。他下床點燃油燈,拉開門上的木閂,瞧見翟啟允半濕的站在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