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啟允一邊進屋、一邊喘氣。「我以為你沒聽見我的聲音,正想回房。」
「我以為你明天才回來。」翟炯儀關上門,將濕冷的風擋在外頭。
「本來是打算明天才回來,不過……」他喘口氣。
「發生什麼事?」翟炯儀銳利地看他一眼,如果不是萬分緊急,他不會連夜趕回來。
「事情很糟,二哥。」
「有多糟?」他沒發現自己的聲音冷硬起來。
翟啟允伸手抹去臉上的雨水。「事情很複雜。」
「講重點。」他的聲音難得出現了不耐煩。
「好……」他深吸口氣。「倪夫人有危險,有人要殺她。」
屋內的氣氛頓時凝重起來,翟炯儀沉默地走到木架旁,拿起布巾丟給他。「從頭到尾把事情說清楚,一個字也不許漏。」他的聲音很輕,語氣卻很冷。
「知道。」翟啟允拿著布抹乾臉。「要殺她的人叫袁修儒,你一定不會相信的,二哥,他曾經是胡朝城的幕友,跟倪夫人一起共事了一年多。」
翟炯儀瞇起眼睛,聽見他繼續道:「那時倪夫人還未成親。」他頓了下。「這樣說也不太對,二哥,有件事你定會很驚訝的,倪夫人……不對,應該叫她雀兒姑娘,她其實沒有跟明基成親。」
「我知道。」
翟啟允瞪大眼。「你知道?」
「這件事待會兒再說,先說袁修儒做了什麼?」
雖然很想追問二哥是如何得知的,不過這件事與其他事比起來算是不重要的,所以他還是先將話題繞了回來。「嚴格說起來他只犯了一件案子,不過跟他相關的案子大概有四、五件,但一直沒有確切的證據。」
翟炯儀忽然想到一件事。「被殺的都是女的?」
「二哥怎麼知道?」翟啟允揚起眉。
「猜的。」他撫了下緊皺的眉心,難怪雀兒今天會如此緊張地問屍體是男是女。
「這個袁修儒是一個瘋子,他真的是個瘋子。」翟啟允頓了下。「倪夫人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他抓進牢裡,然後……他昨天讓人給放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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壞事來的時候總是接二連三,自接到胡大人的信件後,便發生了兇殺案,而後便是下個不停的雨,她不喜歡雨天,總讓她心情不好。
第二天一早,她約大人一塊兒到停屍房,查探屍體的變化。
「有些傷痕不會立刻顯現,有時必須隔個一、兩天後才會出現。」她拉開蓋著的白布。「他的胸口有瘀痕,表示曾遭到毆打,這些瘀痕昨天還未出現。」
翟炯儀訝異地聽著她解說。
「麻煩您將他翻過身,大人。」
「我?」他眨了下眼。
「大人總不會想要小女子做吧?」她正經地說,雙眸卻出現一絲笑意。
翟炯儀沉默了一會兒,才對著屍身說道:「得罪了。」他將屍體轉個身,發現背部也有一些瘀痕。
「還有,麻煩大人檢查……」她頓了下。
「什麼?」他看向她。
「他的下身。」她轉過身,背對屍首。
在她轉身前,他注意到她的尷尬,忍不住露出笑,照著她的話檢查了不該注意的地方。都完成後,他到水桶旁將手洗淨,與她一起走出停屍房。
「以後大人還得叮囑仵作,死後不久的屍首,第二天還得再檢查一次。人死後血行停止,血液墜積,會出現微赤色的屍斑。但很多人都不曉得有些瘀痕是不會立即顯現在屍身上的。」
「這是妳帶我來這兒的目的?」他問。
「是。」她低頭瞧著地上的小水潼。「雀兒希望能在走之前,將所知之事都告訴大人,這些對大人以後辦案都很有幫助,像凍死者面色癢黃,兩腮會紅,口有涎沫;餓死者,屍身黑瘦硬直,牙關緊閉。」
「妳從哪兒知道這些的?」
雀兒走了一段路後才道:「我父親以前是個仵作,他教了我不少事。」
「妳的父親--」
「大人,」她停下腳步,與他面對面。「雀兒知道這樣說話很任性,可雀兒實在不想談論私事,只希望能告訴大人一些以後在公堂上能用得到的知識。」
他沒吭聲只是盯著她,見她歎口氣低下頭來。「雀兒的父親真的是名仵作,告訴大人只是想讓大人放心我所說之言是有根據的,不是隨口胡謅也不是特意提了私事,又顧作姿態的叫大人不要再問,吊大人胃口,只是有些事……大人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
「妳昨晚又沒睡好嗎?」
她抬起眼,見他又道:「不然怎麼會如此煩躁?」
「我不是故意對大人如此無禮。」她福身致歉。
一陣風吹來,帶著雨絲打向兩人的衣襬,翟炯儀仰頭看了下天。「我無意探妳隱私,可妳如今在我手下做事,我便得顧及妳的性命安全。」
雀兒抬起頭,雙眸出現一絲緊繃。「大人……此話何意?」
「妳說呢?」他的眸子露著鎮定之色。
「我已說過,如果大人執意探知--」
「妳便要立即離去。」他接腔。
「是。」她頷首。
「妳不為自己想,也該為明基想。」
她立即白了臉。「大人這話何意?」
「如果妳堅持要走,我不會強人所難,不過至少接受我的建議,讓啟允送你們到妳想去的地方。」
她的臉色依舊蒼白,可雙眸的惱意已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一聲歎息。「大人果然知道了。」她猜想昨天翟啟允應該就是去調查這件事的。
「啟允雖然有些衝動,可他有能力保護你們二人。」
她沒說話,只是往前走。
「為什麼妳不一開始就帶明基走得遠遠的?躲在一個小村落裡落腳,他不見得能找到妳。」想到有個人渣威脅著她的性命,他就怒火中燒。
「我當然想過,而且想過很多遍。」她蹙起眉心。
「那為什麼……」
「我必須顧慮很多事。」她走到池邊,看著底下的魚兒游來游去,這池子不深,清可見底,裡頭只有一些小魚兒和水草。
「妳的行事很矛盾。」他靜靜的說道。「莫非妳在等他來找妳。」她沒有任何表情動作,只是盯著水面,他耐心地等著她開口。
過了一會兒才聽見她說道:「大人曾因為下錯判斷、下錯決定而枉送人命嗎?」她抬起頭望著他,表情淡漠,雙眸卻藏著憂愁。
「人都會犯錯--」
「但有些錯是不能犯的。」她結束話題,轉身離開。
「我同意。」
她止住步伐。
「所以我至今都還在懊悔。」
她回身望著他,表情詫異,他卻勾起一抹淡笑。「如果妳要離開,我不會攔阻,就像我說的,妳可以找個僻靜的村落安居下來,但他會是妳一輩子的噩夢。」
「我知道。」她擰著眉心。「他也知道。」
她的話讓他壓下眉。
她輕歎口氣。「我不曉得能信大人多少,但我信任翟公子。」
他的眉頭攏得更緊,她信任啟允卻不信任他!「為什麼?」他沒發覺自己的語氣充滿惱意。
她微微一笑,將手伸出傘外,掌心朝上。「翟公子是水,一眼便能看透,大人卻是霧,會混淆我的眼睛。」
她的比喻讓他挑眉。「他對妳來說也是霧?」
她沒應聲,只是點了個頭。
「妳對我沒有一絲信任?」他很錯愕她竟把他跟個殺人犯歸在同一類。
「不是這樣。」她急忙解釋。「我對大人當然有信任,否則早離開了,尤其是翟公子來後,我對大人又多增加了幾分信任。」
又是啟允!翟炯儀再次皺下眉頭。「那我還真得感謝他。」
他嘲諷的語氣讓她有些尷尬卻又有些好笑,她最好還是換個話題。「大人--」她話未說完,一陣疾風吹來,將她的傘吹仰,雨水打在她臉上,她反射地抬起另一手握住傘干,想將傘扶正。
「小心。」見她搖擺著像要跌進池中,翟炯儀伸手拉住她的上臂。
他的碰觸讓她驚訝,她後退一步想避開他,他收到暗示,立即鬆手。雀兒在他鬆手前,大幅度地動了下手臂,想甩開他的手,沒想到他卻在同時間鬆手,讓她一時失去平衡地往左傾,她急忙跨出左腳想穩住自己,沒想到卻一腳踏進池子裡,左腳一往下落,連帶地又讓整個身體往左偏。
「小心。」翟炯儀再次出聲,抓住她的右手臂,讓她不致整個人栽進池子裡。「沒事吧?」在這小小混亂中,她的傘已經掉在地上,左腳整個踏進池子裡,幸好水不深,只禍及她的小腿肚。
「我沒事。」她狼狽地將濕漉漉的腳抬起。
翟炯儀彎身為她拾起雨傘,明白自己方纔的碰觸嚇著她了,他微微牽揚嘴角說道:「男女授受不親,禮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權也。」他正經地注視她。
他的話讓她莫名地紅了臉,他竟然引用孟子與淳子髡的對話來暗示她不需小題大作。「大人,這點水……」她故意往池子瞄了眼。「能溺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