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勾起嘴角。「雀兒……」
她不安地站起身,想離開他到窗邊去。
他立刻道:「坐下,我有話跟妳說。」
她歎口氣,只得又坐下來。
「我們先談公事。」
她無語地喟歎一聲,那表示談完公事還有私事?
「要抓到袁修儒有很多方法,沒必要拿自己當餌,我們甚至可以用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找一個身材與妳相仿的姑娘假扮妳,將他引出--」
「我要親自抓他。」她搖頭否決他的建議。「請您相信我,大人,我不會有危險的。」
「雀兒--」
「我不是逞強,我會做好防範的。」她示意他不用擔心。
「如果他襲擊妳--」
「他不會襲擊我,」她立刻道。「他喜歡跟我較勁腦筋。」
見她一臉堅決,他知道不可能說服她,頂多只能在她身邊做一些部署。「這件事我還是希望妳能聽我的。」
「這是我的仇,我必須親自報。」她依然堅決,袁修儒沒有直接殺死明基不是因為他還存有一絲良知,而是他想慢慢折磨她,他對自己太有自信了,他相信他隨時都能要明基的性命,所以不需急在一時,這是一年前,他將明基關在洞中引她去解救時說的話,那時他以為他能將她手到擒來,可他太小看她了。她假裝慌張地掉入他的陷阱,而後用計將他擒住,這次她一樣能再將他繩之以法。
翟炯儀能夠明白她的心情,也想讓她放手去做,只是仍不免擔心她受到傷害,這種心情實在矛盾。
「我不希望妳受到任何傷害。」他盯著她的雙眸,他不是看輕她的才智,而是心中那份擔憂讓他根本無法靜下心來。
他的眼神讓雀兒心跳加速,她連忙低下頭說道:「他傷害了我身邊親近的人,我不能原諒他,翠蓮……還有其他姑娘,她們都是好人,沒有傷害過任何一個人,卻讓他輕易奪走了性命。可他沒有受到應有的懲罰,依然繼續出來為惡,我無法坐視不管,他是我惹出來的禍端……」
「胡說!」他駁斥她的說法。「他不是因為妳而殺人,他是因為想殺人而殺人,不需要為他找借口。」
她沉默不語。
他歎口氣,說道:「記得我們聊過『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這件事嗎?」
他奇怪的話語讓她抬起頭。「記得。」
他凝視著她,緩緩說道:「十九歲那年,我與亭劭……」他頓了下,才緊接著解釋。「他與他的姊姊在十四年前來到翟府,後來他姊姊嫁給我三叔,因為亭劭與我同齡,所以我們常一塊兒唸書玩樂。」
她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與她說這些,不過這是他第一次提到自個兒的事,所以她很認真地聽著。
「十九歲時,我們兩人結伴進京應考,差不多有半年的時間都住在恩師家中,一邊唸書、一邊做他的幕友。恩師有個女兒……」他頓了不想著該怎麼說。
她的好奇心完全被勾起,安靜地等他接續下去。
「因為同住一個府邸,所以偶爾會碰上面,說上幾句話。放榜後,我與亭劭都中了第,恩師非常高興,為我們兩人大擺宴席,酒過三巡之後,恩師忽然提起婚事,他希望我或亭劭能娶依寧,結為親家。」
「大人拒絕了?」她問道,依他目前的狀況來看,他應該是拒絕了。
他牽動嘴角。「不,我答應了。」
她訝異地眨了下眼睛。
「當時我沒有想很多。」他輕蹙眉心。「我已經二十了,再過幾年,家人也會催促,不管早或晚,總要成親的,所以就答應了。」
「我明白,後來呢?」她催促他繼續說下去,接下來一定發生了巨變,否則他現在不會依舊獨身一人。
「當時我並沒有發現依寧已經心有所屬。」他歎口氣。「她喜歡的是亭劭。」
雀兒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只能沉默。
「如果我留意些,應該會發現,但當時我的心思完全不在這件事上。」
「依寧姑娘沒有告訴父親自己喜歡的人是誰嗎?」她疑問道。
「她說了,可這整件事一開始就錯了,恩師應該先問她的意思,而不是先問我與亭紹。如果一開始就問了依寧,這件事就不會一錯再錯,當恩師知道依寧喜歡亭劭後,卻不知該如何開口對我說,所以他先去找亭劭,問他的意思,沒想到亭劭拒絕了--」
「他拒絕的原因是什麼?」雀兒問道。「是因為他不喜歡依寧還是顧忌你?」
他看著她清澈的眸子,勾起微笑。「妳總是很快就能找到問題的癥結,亭劭會拒絕是因為他想娶的人是宰相之女,他並非不喜歡依寧,但他需要權力來完成他的計畫,亭劭……有他的顧慮,這些以後有機會再說吧!總之他拒絕了,為了避免兩頭落空,恩師一直沒告訴我依寧另有所屬,反而去說服依寧改變心意嫁給我。依寧承受不了這樣的壓力,忍不住來找我,跟我吐露她另有心儀之人,可卻沒告訴我那個人是誰。我聽了後很訝異,但答應會幫她勸恩師打消這個念頭,隔天我去找恩師時,與他談了許久,他無意中說溜嘴,我才知道原來依寧喜歡的人是亭劭。
「因為這件事,恩師對我兩人有了嫌隙,後來我與亭劭搬出恩師府中到客棧居住,在我被派到陝西上任前,聽說恩師要將依寧嫁給洪大人的兒子,可此人私交不好,聽說脾氣也不好,當時我很猶疑,不知要不要勸恩師另謀人選,可一想到我拒絕了婚事,惹得恩師不快,如今再去說這樣的事,只怕恩師也聽不進去,最終仍是作罷。
「沒想到一年後依寧突然出現在縣衙門口,還懷著八個月的身孕,她……」他攏緊眉心。「非常的憔悴、非常的瘦弱……」
「大人收留了她?」她擰著眉心。
他頷首。「那時我才知道,在我與亭劭離開京城赴任的三個月後,她在父母之命下嫁給了洪大人之子,婚後才發現丈夫在人前溫文儒雅,可私底下卻脾氣暴躁,心情一不好便對她拳腳相向,甚至將她軟禁在家中,以防她回娘家訴苦。兩個月前他迷上了一名青樓女子,時常不在府上,她趁下人沒注意乘機逃脫出府,原想回娘家,可一想到丈夫可能會上門要人,就猶疑不決……」
「她在這時想到了大人?」她說道。
他點點頭。「想到她的遭遇,我覺得很懊悔,如果當初去找恩師談談,或許他就會打消念頭--」
「大人,」她搖搖頭。「這樣想是不對的,要打聽一個人的人品並不是難事,如何能怪在你身上。」
他微扯嘴角,沒有與她爭辯,只是繼續說道:「她來的第三天就早產生子,嬰兒出生時情況很不好,第五天就夭折了。」
她歎口氣,聽他接著說道:「依寧哭得死去活來,不管我怎麼安慰,都不見效。幾天後,發生了我就任以來第一件兇殺案,我為了查案,沒有太多時間去注意她,只吩咐下人好好照顧她。有一天我在外頭查案時,衙差慌張地跑來,告訴我依寧投河自盡了。」
「大人……」她長歎一聲,不自覺地覆上他的手。「這不是你的錯。」
他溫柔地看著她。「翠蓮的事也不是妳的錯。」
她臉兒微變。「這不一樣。」她想收手,他卻握住她的手掌。「大人……」她的兩頰熱燙起來。
「人對與自己有關的事,總是特別看不開。」他歎口氣。
她也輕歎一聲。「第一次遇見大人時,大人在河邊喝得爛醉,莫非就是為了依寧?」與他共事後,她發現他很少喝酒,所以一直對於第一次見面時,他在河邊喝醉一事感到不解。
「遇到妳的前一天正好是她的忌日,我到河邊喝酒憑弔她。依寧的死我一直心懷愧疚,在她去世後半年,我遇上綾妹,她與依寧有類似的遭遇,丈夫時常對她拳腳相向,但後來因與地方上的流氓起衝突而被殺死。她挺著八個月大的肚子上公堂,又瘦又憔悴,我好像瞧見另一個依寧。案子結束後,她沒有任何親戚可以依靠,不知何去何從,所以我便收她為義妹照顧她。」
她明白他趁勢將舒綾之事解釋給她聽,也在告訴她,他對舒綾只有單純的兄妹之情,別無其他。他會提起這一段往事,無非就是希望她能瞭解來龍去脈,也讓她安心,他的舉動讓她心中升起一股暖意。
「大人當初會納我為幕友,也是見我可憐?」雀兒問道。
他微微一笑。「那只是部分原因,另一半原因是我好奇妳是否真有能力。」
「我不需要大人的同情。」她蹙下眉頭。
他握緊她的手。「我知道,妳很強悍。」
她侷促不安地動了下,感覺自己像落入蜘蛛網中的蟲兒。「大人,您……讓我很不安……」
他的笑意加深。「案子結束後,留在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