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眉飛挑,玄瞳中異輝流轉,宛如黑幕底下的爍星,鳳善棠微微冷哼——
「是你那個寶貝義弟壞我大事,他技不如人,怪得了誰?」
「你——」霍玄女惱得掄拳槌人,而鳳善棠也不運勁抵抗,光裸著上身任她槌個痛快,反正那力道對他而言,拿來舒筋活骨還嫌太輕。
見他還一副無謂姿態,手指還習慣性地繞上她的雪發,一圈圈地纏繞卷弄,簡直是火上加油。
「你放開!」她撾著硬肌的小手改而拍打他的手背和臂膀,也不管是否會扯痛頭皮,硬把髮絲拉回。
驀地,鳳善棠似乎被惹毛了,一手支住她的後腦勺,熱唇隨即席捲而來,堵得她幾乎無法呼吸,而他另一掌已滑進她的襟口,僅隔著薄薄小衣,覆蓋在她急跳的左胸上。
這算什麼?!
他們在彼此的心裡,究竟有什麼意義?
她不懂、不懂、不懂!身體好熱,心在發痛,她不懂!
驀然間,她劇烈地掙扎起來,奮力地拳打腳踢,跟著「啪」地清脆厲響,她的手重重地掃中他的峻頰,終教他停下動作。
週遭陡地陷入一片沉寂,他們四目相視,喘息不已,濃灼氣息噴在彼此臉膚上,誰也沒想開口說話。
他瞳底猶竄火焰,銳利也陰鷙,彷彿隨時要將她生吞入肚。
可她不怕的,從來,她就不曾以為他會真正傷害她。
「你你……可惡!」她只是惱他。
他冷哼了聲。「狼鬼惡名昭彰,當然可惡。」
胸脯微疼,仍留有他掌心的熱力,霍玄女費盡力氣穩下呼吸,好一會兒才道:「你既是海寧鳳氏家族的人,頂著一個『狼鬼』的名號,大奪霞美列嶼的勢力,讓一群東瀛海寇在海上作惡,那也就算了,何必要人去劫自個兒族中的姑娘?!那姑娘對海寧鳳家而言何等重要,你不可能不知,你到底打什麼主意?!」
嘴角抿作直線,鳳善棠高深莫測地凝視著她,莫名地,那眉宇之間竟起了抑鬱之色,啟唇時,已帶淡淡嘲弄——
「你倒是對我感興趣了?」
見她霧眸瞬也不瞬,頰邊粉色猶濃,心微抽,他深吸了口氣,就連笑也不脫嘲弄之色,「怎麼?你不是連我姓啥叫啥都沒想過要問,今兒個疑問卻是多了?」
霍玄女微微怔然,胸口陡地一悶。
是他此時再度透出自厭的神態和語氣,或是其他因由,她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就只是……很不喜歡,因為那教她感到針刺一般的心痛,教她鼻腔發酸,眼眶泛熱,教她討厭起自己這軟弱模樣,卻好難控制。
「我不能主動問嗎?」她冰嗓略啞。
以往不問他姓名,是心中單純為著他這樣的男人悸動。
僅是喜愛上一個男人罷了,可以不去在意其他,可如今,她容許自己氾濫起探知他秘密的渴望,她和他的牽扯只會更深,而情如波光瀲濫,她想掩飾再也難了。
這會兒,換鳳善棠發起怔來。
沉靜地相凝片刻,他薄唇詭異一撇,似笑非笑的,淡然答道——
「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訴你,按族中排行,寧芙兒算起來是我最小的堂妹,她對鳳氏家族的意義,我自然知曉。但,不是每個海寧鳳氏的子弟,就得忠於自個兒族人,普天之下可沒這條律法。」
霍玄女不語,只持續沉靜地打量著他。
下顎一繃,他突然立直身軀,拉開了兩人間的距離。
他避開她的眸光,語氣粗魯起來——
「我想方設法將寧芙兒劫來,還能為什麼?不就是要她背上那幅藏寶圖。正所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鳳氏寶藏聞者垂涎,我如此為之,目的還不夠明顯嗎?!」
九 怒濤無抵輕模樣
東洋海面上的霞美大島就位在霞美列嶼的中央地帶。
大島上形勢極險,西南方向甚至全是立壁高崖,巖壁黝黑光亮,而底下便是萬頃波濤,驚浪連連。
長年以來,霞美列嶼一直是倭寇和東瀛浪人聚集之處,尋常百姓倒是少見,後來島上勢力雖一度易主,落入狼鬼手中,但一切狀況仍無多大變化,一樣是燒殺搶掠、你爭我奪,只要記得將取得的金銀財寶備上一份孝敬狼鬼,那就諸事太平。
經過昨夜的一場狂風暴雨,天空被洗刷得清亮無比,此時金陽升起,一束東澄光投注在蔚藍海面上,耀眼卻也寧靜。
霍玄女被帶上這霞美大島已然一個多月了,雖住在搭建得不算精緻的石屋中,日常生活的種種也比不上連環島周全,但這兒的日出和落霞常是教她看得入迷,與迷霧海域外的連環島相較,自有另一番醉人風情。
從未料及,除了連環島以外,她還會在另一個海盜窩安然住下,而這海盜窩比起連環島那充滿慵懶氛圍之地,更加的名實相副。
然,這兒其實危機四伏。
有倭寇、浪人、妓女,甚至是由中原、北洋一帶逃亡過來的罪犯,如此環境並不適合安住,她卻甘之如飴,說到底,只因為這裡有他……靜凝著面海的窗景,她不禁神思飛游。
「霍姊姊,你別要生他的氣。」
心神被身後那柔軟嗓音喚回,霍玄女旋身來到床榻邊,在那趴伏著的姑娘身旁落坐。
「我能對誰生氣?」她淡問。
鳳寧芙眨了眨眸,臉容認真。「善棠哥哥呀,你們都不說話,這樣不好。」
霍玄女微微一怔,垂下眼睫,過了會兒才道:「我沒氣惱他,也沒有不同他說話。」反倒是那男人不理睬她才是真。
原先,不懂他擄劫她回霞美大島的用意,還以為他就只因為心有不甘,全因她三番四次對他說謊,從他身旁逃開,才決定從連環手中奪回鳳寧芙的同時,連她也順手逮回。
直到他默許她去察看鳳寧芙遭紋烙的背部,放任她點燃寧神香,將當時未醒的鳳寧芙推往更深沉的黑境,好方便她用藥粉先行蝕去經年累月留在那片背上的痕跡和染彩,幫鳳寧芙度過了最難熬的一關之後,她不禁反覆思索,他逮她回來的真正目的。
「別動,我幫你擦淨。」她掀開覆在鳳寧芙裸背上的薄巾,那片纖背上敷著一層透明黏液,散發出淡淡腥味。
鳳寧芙乖順地伏著,秀鼻卻皺了皺。
霍玄女瞄到她那模樣,不由得牽唇——
「這是蛋清混著青蘆草的汁液,多敷幾回,你的背膚會變得更細緻。」擰了擰濕帕,霍玄女仔細替她拭去,雖已將藏寶圖從她背上除去,但成圖過久,中間又曾補過幾回顏色,膚上仍留下一層薄紅。
鳳寧芙歎了口氣。「霍姊姊,無所謂的。」
她沉靜一笑。「你無所謂,連環可不這麼想。」
「啊?!」被這麼一逗,鳳寧芙小臉迅速染紅,不禁結巴,「他他他……我、我才不管他怎麼想呢。」
「他想你好好的,平安喜樂,一生再無災難。」霍玄女靜道,再次擰來乾淨的巾帕輕拭著。
她越來越肯定,那男人與義弟霍連環其實是同樣的心思。
連環是不忍寧芙兒長久以來背負著鳳氏家族如此重要的秘密,她守密者的身份老早便被鳳氏的自家人洩漏出去,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從小到大,不知這姑娘受過多少苦、遇過幾多險劫,正是如此,連環才要她出手毀圖,將那重擔從這鳳家姑娘背上卸除。
至於那男人啊,雖將自個兒說得萬分不堪,還道奪回寧芙兒便為取下那張藏寶圖、垂涎鳳氏寶藏,可他所想、所做,卻也與連環不謀而合,純然地為著寧芙兒著想。
若非如此,他不會二話不說,放任著她用藥將圖完全消蝕,圖一旦從寧芙兒背上蝕去,就再無可能還原。
霍玄女至今尚有疑問的,是不明白他身為海寧鳳家的子弟,為何對歷代先祖所傳下的東西毫無眷戀之情,說毀便毀,即便那一張藏寶圖不該以那樣的方式代代傳承。
不是每個海寧鳳氏的子弟,就得忠於自個兒族人,普天之下可沒這條律法……
莫名的,她憶及他說這話的神態——英俊臉龐刷過冷厲和嘲諷,自厭中猶有憤懣。
她想去弄懂,可他卻開始閃避。
他曾指責她欺他、騙他,這一點,她無言反駁,也不做辯解,反正她原就不是什麼老實姑娘。可他不也一樣欺瞞了她嗎?即便問出,也不一定表示能得到真正答案。
石屋中陷入短暫寂靜,霍玄女將裝水的木盆放回架上,再回眸時,鳳寧芙已將衣衫穿整完畢,十指梳攏著長髮,而頰邊紅雲仍在。
瞅著霍玄女,她靦腆牽唇,柔聲道:「霍姊姊,我對連環也是……也是真心的,我是真心喜愛他的……」
霍玄女淡應了聲,澄容雖是平靜,但眸底輕爍輝芒。「連環是頂天立地的海上男兒,一旦認定便絕對專情,他不會負你的。」
鳳寧芙下了榻,盈盈走來拉著她略涼的手,亦道——
「霍姊姊,我善棠哥哥也是頂天立地的海上兒郎,一旦認定,也是絕對的專情,只是他心裡藏著一些事,教他動不動就想為難自己,像存心同自個兒過不去似的,拚了命想贖罪,你多擔待他一些吧,好不?他實在是喜愛你的,倘若他惹得你不歡喜,我代他同你賠不是了,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