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胡說了。」看她吞下藥,龍似濤的心跟著安定下來。「我剛到周圍看了一下,這裡的老闆跟夥計都是老實人,你可以在此安心歇息。」
聽出他的離意,莫曉湘情不自禁的脫口而出:「你要走了嗎?」
「我大哥今兒個成親,你忘了嗎?」他無奈輕笑。這會兒明月高掛,恐怕早就拜堂禮成,大家都在吃吃喝喝了吧?
轉眼間,她雙眼已經欲閉又張,一副將睡未睡的樣子,看來藥效在她身上發揮得十分快而徹底。於是龍似濤也懶得多作解釋,順勢替她蓋好被子,道:
「明天我會回來,你就好好睡吧。」
不可言喻的安心感從她心中升起,朦朧間,只覺得他溫醇的嗓音似乎能撫平她傷痕斑駁的心。
有多少個一夜無眠的日子,她就只期待像這樣心無阻礙的入睡。
即使是一時的逃避放縱也好。
一時的……也好。
第四章
天大白,日上三竿,晚春的驕陽直比五月天還猛烈,僅僅是透過窗花灑落,就已薰得人渾身暖洋洋,慵懶得只想摟著被子再睡一場回頭覺。
昏睡了一整晚的莫曉湘,直到近午時才漸漸甦醒過來,心想龍似濤的藥好則好矣,不過卻能讓一向淺眠的她睡得不省人事,上回如此,今次亦然。
她清理一下思緒,揭開薄被,披起床邊的外衣準備起身,不料雙足尚未點地,便踩上一截物事,差點沒讓她重心不穩的絆倒。
她站穩腳步,定睛一瞧,才發現那截物事不是其他,而是龍似濤的一雙尊腳,此時正滑出棉被,伴著主人在地上好眠。
莫曉湘見狀幾乎沒笑了出來,見龍似濤毫無所覺,知道他好夢正酣,也沒打擾他,就這麼小心翼翼地繞過他下床。
「睡得這麼熟,就不怕我真的跑掉嗎?」她輕聲自問,一邊用木簪將自己的頭髮挽起,還順手替他蓋好被子。
「別灌我酒了……大哥大嫂你們快點洞房吧……」
突來的呢喃,讓莫曉湘提著被子的手頓了頓,定神一看,才發覺龍似濤是閉著眼睛在說話,而且說沒幾句又摟著被子轉過身繼續做他的春秋大夢。
「說夢話嗎?」替他蓋好被子,她也跟著喃喃自語,頭一次覺得自己真的拿他沒辦法。
「唔……元伯我不要成親,不要娶向家妹子……不要……」胡言亂語又起,不過這次比剛才大聲多了,就像是跟旁邊的人叫喝一樣。
元伯?向家小姐?她眨眨眼,看著他睡夢裡還扭成一氣的濃眉,想必是昨晚在大哥的婚禮上被催婚了吧?
她輕歎口氣。龍家王族,端親二王爺,多少女子夢寐以求的夫婿,居然睡在地上說著不要娶親的夢話,傳出去不知會有多少待嫁姑娘暗自垂淚。
坐在椅上,她重新思忖著這兩天來的一切。她其實可以逃的,像現在趁他熟睡之際一走了之,便再也毫無瓜葛。但她自知做不到,一向牽引她的理智,已經被他掘出的感情蓋過。
至少,她想和他告別,然後求師父將刺殺龍家人的任務交予其他師姐妹。這是她唯一能做的。
她不想他的家人死在她的刀下,不想以後見到他,兩人之間僅餘解不開的深仇大恨。
只是,還會有以後嗎……?
甩開不切實際的空想,莫曉湘倒掉桌上隔夜冷茶,正準備下樓換上熱水時,敲門聲起,想來是客棧的人來了。
「請進。」莫曉湘望望打地鋪的龍似濤,心想他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不知會招來什麼閒言蜚語?
肩頭搭著毛巾的店小二應聲而人,慇勤地放下手上的熱茶及一盤熱饅頭,響亮的話聲熱情招呼道:「小娘子,你醒啦?」莫曉湘不太自然地點頭招呼,有點不知該怎麼應付店小二的過分熱情。
「那就好,昨晚你相公半夜愁眉苦臉來和我要多一床棉被,我還以為你們小倆口鬧彆扭,娘子把相公趕下床了。」店小二一邊勤快地擦拭桌椅,繼續有一句、沒一句的道:「後來聽掌櫃的說,才知道你家相公是為了找藥找大夫,才折騰到那麼晚才回來。唉,真難為他了。」
「我相公?」莫曉湘一時會意不過來,只能吶吶反問。
「是啊,聽掌櫃的說,你相公可是很著急你哩,小娘子你水土不服,昨晚病懨懨被你相公抱上樓,想不到今兒個就能下床了。」店小二以為她因為昏迷而不解原由,便耐心地解釋,而後還搔搔頭,有點不好意思的續道:「不巧小店只剩下這一間單人房,委屈你相公打地鋪,真是對不住。」
「呃,不要緊。」她回頭望望仍然熟睡的龍似濤,蒼白的粉臉有點暈紅,顯然沒想到他會撒這漫天大謊。
「小娘子你身體好些了吧?小心別又再凍著嘍。」店小二擦完桌子倒完茶,還是不放心的叮嚀,一點也沒有急著要下樓的意思。「已經不礙事了。」感受到店小二純樸的關懷,她善意地點點頭,微微一笑算是道謝。
「那就好,那就好。那麼小的就不打擾了。」聞言,店小二終於鬆口氣,樂呵呵的關上門,帶著輕快的腳步下樓。
「是誰大清早就在嚷嚷啊?嘖……頭好痛。」莫曉湘才剛拴上門,濃重的男音就從她身後升起,不住咕噥。
知道是龍似濤醒了,她也老實不客氣的回道:「時候不早了。」隨後不自然的頓了一頓。「還有……我們何時變夫妻了?」「不這麼說,我一個大男人摟著個昏迷不醒的女子,還不被說成強搶民女?」他打趣道。雖然宿醉,但神智倒是挺清醒,口舌靈便不已,還順手斟起桌上剛送來的熱茶喝。
「你……」她向來不擅言詞,在梅冷閣敢跟她沒大沒小說話的也只有莫飛雲一人,所以一時之間居然應對不來。
「我怎麼了?」他故做不解的反問。
「沒事。」她氣結,乾脆拿起桌上饅頭吃起來。
「別吃這些了。」他心情彷彿甚好,順手從床頭櫃上拿起一個果盒。「這些蓮子百合跟糖果糕餅,是我昨天從喜宴上帶回來的,媒婆說吃了會連生貴子,百年好合,你也試試看吧。」
「我……」莫曉湘皺眉,她無緣無故要跟誰百年好合去?
「別想那麼多了,對身體不好。」龍似濤打開盒蓋,露出裡面五顏六色的果點,自己乾脆先開始吃起來。「還有,莫姑娘你昨天還不是挺會說話的,怎麼今天就只會你啊我的。」
「你心情好像很好?」她斜眼睨向龍似濤,還是剝著手上的饅頭。平常的他頂多吟些稀奇古怪的詩,怎麼今天一起床就閒話說個不停?
「是啊,大哥有個好歸宿,我這個做小弟的當然替他高興。」他滿嘴糕餅屑的笑道,歡欣之情溢於言表。
「好歸宿?」莫曉湘不禁失笑。龍似濤的大哥,也就是端親王龍如曦,人品俊逸風流,又深受當今皇上器重,想當然爾是不少千金的理想夫婿,應該他是別人家的好歸宿才是吧?
龍似濤不甚贊同的搖頭。
「話不是這麼說的。我大哥如果想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同樣的,那些女人愛的也不僅僅是他這個人,而是附屬的金銀財寶和身份地位。」
他跟著感歎。「所以大哥年近而立才成親,不是沒有原因。就像魚玄機詩云:『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找到真心所愛為一生伴侶,實為天大幸事也。」
莫曉湘蹙眉,正想反駁,心中卻為他隨口說出的詩句震撼,頓時沉默不語。真的是難得有情郎嗎?
小時候,她總覺得師父沒真心笑過,長大後也沒敢多問,就只是看著師父獨自一人夜半撫琴自娛。
到底是什麼樣的感情,才能讓一個人奮不顧身的為另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人犧牲奉獻?
而解答,就只是「情」這一個字而已嗎?
「怎麼了?在想什麼?」龍似濤望著她沉思的表情,輕聲探詢。
「沒有,」她搖頭,沒對他說出自己心中所思。「我只是在想,你的大嫂似乎不是一般閨閣千金。」
她故意轉開話題,但他那大嫂向水藍的確是非常人物,居然大喜當天被劫親還能鎮定如常,而且之前若不是她捨身一劍讓自己重傷功敗垂成,說不定龍如曦早就死在她的刀下,也就不會認識龍似濤了。
「還是被你看出來了。」龍似濤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雖然大嫂姓向,其實並不是和大哥定親的向家女,而是大哥的師妹,後來才被向家收為義女,所以外人仍以為是原定的龍向兩家聯姻。」
「這就難怪了。」梅冷閣對龍如曦評價甚高,才會出動轄下兩大高手行動,沒料到兩次都是被龍如曦這師妹阻撓,甚至後來還多了神出鬼沒的黑衣人風不停幫手,才會三番兩次鎩羽而歸。
「其實向家妹子也沒什麼不好,就是人太沉靜了些,如果大哥沒認識大嫂,說不定會真娶了她。」龍似濤半帶無奈道。姻緣這事還真的是天注定,連出生就定下的親事都會生變,也只能徒呼負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