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師姐仍是凝著臉不說話,宋思湘又狀似漫不經意的續道:
「師父這次,是非置他們於死地不可。」
莫曉湘終於色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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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傍晚,日月當空,日漸沒,月漸濃。
「店家,請問尚有空房嗎?」
焦急的男子話音,打斷了掌櫃算珠的碰撞聲。年邁的掌櫃緩緩抬起頭來,打量著這兩名行色特異的男女。
龍似濤身上僅剩中衣,青色的外衣裹著懷裡開來纖弱的女子,而那女子眉間沁著細汗,看來意識不清。
「是這樣的,拙荊因舟車勞頓惹上風寒,一時又請不到大夫,只得先行投宿客店,再另想辦法。」龍似濤著急但還是不失溫文的說道,言畢,不忘從懷裡掏出銀兩放在桌上。
視茫茫的掌櫃雖老眼昏花,卻也看得出龍似濤關心之情不似作偽,況且兩人郎才女貌十分登對,心中早信了十足十,加上銀兩在前,連忙道:「客倌,咱店只剩下一間單人客房,您要是不介意……」
「當然不介意,還麻煩您吩咐小二打些熱水上來梳洗。」
龍似濤雖是搶白,但斯文有禮的態度讓掌櫃不忍責怪,反而暗許他愛妻心切。
「沒問題,客倌您的房間在上樓第一間。」掌櫃趕緊吩咐下去,不忘關心道:「需要從鄰鎮請大夫過來嗎?」
「多謝掌櫃美意,在下略通藥理,還能應付得來。」龍似濤婉言拒絕,其實是不想太過張揚,以掩入耳自。
「客倌,這兒晚上風大,記得窗門關好,免得小娘子又受寒了。」古道熱腸的掌櫃不忘對上樓的龍似濤說道。
「多謝提點,我理會得。」龍似濤頷首致意,單手摟著莫曉湘推門進房,不久熱水也跟著送進來。
他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在床上,絞了毛巾替她擦去臉上冷汗,接著對床上昏迷不醒的她道:
「兩次冒犯,均是非不得已,還望事不過三,得罪,得罪。」
明知自己是自言自語,龍似濤還是輕歎了聲,輕手輕腳解開自己包在人家身上的外衣,細察她的傷勢。
解開莫曉湘的外衣,胸前大片血跡讓人怵目驚心,而除了胸前兩道深淺不一的劍傷外,還有他大哥龍如曦的一掌,難怪他上次救她時覺得這掌傷十分眼熟,原來根本就是自己大哥的傑作。
暗歎自己糊塗之際,龍似濤一面拿出隨身攜帶的外傷藥膏,一面目不斜視的鬆開她襟前的衣裳,開始清理傷口。
灼辣的刺痛感讓莫曉湘秀眉蹙攏,龍似濤見狀,趕緊再點上她週身大穴,免得她醒來又像當初般和自己大打出手,驚動到樓下店家就不妙了。
「你……」莫曉湘果然如他所料幽幽轉醒,秀眸不可置信地盯著龍似濤,有氣無力地道:「你在做什麼?放開我!」
龍似濤不禁有些慶幸她體虛氣弱,就算是怒喝也不虞人聽見,否則被人當成是淫賊色魔報官處置可就不是好玩的了。
「龍似濤你……」她雙頰暈紅,雖然明知他並非第一次為自己脫衣療傷,但親眼目睹與事後得知完全是兩回事,尤其是這樣靠在床上任他擺佈,比起上次的破屋更添無數遐思。
「噓,」龍似濤伸指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莫姑娘……這裡是客棧,在下別無他意,只是想請你在此歇息療傷。」他顯然也是十分尷尬,只得強迫自個兒專注在她的傷口上,然後分心說話,不想其他。
「咳……你……你知道我是誰了?」莫曉湘十指緊扣著床單,艱難地從唇舌吐出字句。
「會有點痛,先忍著點。」聽到她壓抑痛楚的聲音,龍似濤什麼綺思妄想立刻全被拋在腦後,只是專心一意的處理她橫亙左乳跟胸口的劍傷,對她的問話恍若未聞。
莫曉湘有點虛弱的閉上雙眼,但他溫暖跳動的長指,卻讓她胸口像著了火似,已經分不清那火燙的觸感究竟是傷口還是他造成的。
「怎麼了?還是很痛嗎?」龍似濤撕下中衣衣擺,小心翼翼替她包紮著,不忘關心地問道。
她無言,下唇幾乎被咬出了血絲。看著他專注的面孔,她心中無來由冒出一陣罪惡感;她是要行刺他大哥的兇手啊,為什麼他還對她那麼好?
「莫姑娘……」龍似濤見她已清醒,正想把藥膏遞給她自行療傷時,她頸間的一樣物事,卻頓時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你還留著?」他替她掩好衣襟,輕佻起從她領間滑落的墜飾,淺綠的草繩,頂端系的就是他當時給她的蘆笛。
原來,她也沒忘了他。
「我……」莫曉湘動彈不得,睜開雙眼對上的就是他灼灼的目光,向來不擅言詞的她,只能氣結的暈紅了雙臉。
「我只是沒想到你會留著,還帶在身邊。」他解釋道,右手情不自禁撥過她頰邊散亂的髮絲。「你還有傷在身,別多想了。」
她看著他指間的蘆笛,心裡百味雜陳,她從未想過還會再見到他,因此當師妹半開玩笑的將蘆笛做成項練送給她時,也就很自然的把它戴上,想不到今天會落回原主人的手中。
是就此糾纏不清了嗎?不然怎會避都避不開?
氣氛在暖昧間凝結,龍似濤澄明的雙眼突然有些深邃難測,他倏地放開在她發間的手,將手邊藥盒遞給莫曉湘。
「你醒了,就自己來吧。」
莫曉湘接過藥盒,沒有繼續替自己療傷,反而端詳他在床邊的身影良久,又一次的問道;「你知道我是誰了?」
「姑娘是梅冷閣座下的莫曉湘莫樓主吧?」他輕描淡寫地說道,一邊起身走到木盆邊淨手,彷彿說的是一個毫不相關的人。
龍似濤雖非江湖中人,但梅冷閣的名號多少聽過,關於她們的營生,雖不至一清二楚,卻也知道個大概。想及此點,表情當然不如當初的輕鬆自如。
莫曉湘看著他僅著單薄中衣的背影,再看看自個兒身下染著斑斑血漬的青色長衫,有點艱難的續道:「那為什麼還救我?」
「不為什麼,上次救了你,這回不在乎再救一次。」他搖頭一笑。「還有,恕我直言,在下不認為令師姐會好好照顧你。」
沒待她回答,龍似濤便二話不說抬起盛滿殷紅血水的木盆,道:
「等我一下,我去把水倒掉,免得待會兒嚇壞了店小二。」
看著龍似濤少了一大截的破爛衣擺,她不由自主想起第一次救自己的他。
那時他一身白衣飛揚,在黑夜裡飄逸得像是山中仙人,卻多管閒事的強攔傷重的她,再不避嫌的替她療傷,還讓她捧著一堆蘆葦給他作畫。
第二次,她刺殺他新婚的大哥,他還是義無反顧的帶她走,即使知道她的真實身份,還是像當初一般竭誠相待。
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個人?為何一次又一次不問原由的救她,卻又別無所求?
龍似濤推門的聲響,打斷她的思緒,她別過頭對上他,一針見血地問道:「我要殺的是你大哥,說不定下一個就是你,你還是不會後悔嗎?」
「人是我救的,所以我相信你不是那種人。」龍似濤放下手中剛端回來的熱茶,與她四目交接。
「我向來都是奉命殺人,從來不問是非善惡,這樣的我,還值得你相信嗎?」她氣弱,但字字堅定的反詰。
「你的背景,我無從置喙,但你有權選擇過自己的人生。」龍似濤一字一句地道,眼裡有著感慨,還有少見的嚴肅。
「我有得選擇嗎?」她像是在控訴他一般。從十歲那年家鄉饑荒,被師父救起的那刻,她對自己的人生就已不再抱有希望。直到現在,她還是把自己當作一個沒有生命的殺人武器看待,如此一來,那揮之不去的罪惡感才不會如影隨形,日日夜夜困擾著她。
「你有得選擇的,只要你願意。」他反駁,但眼神轉趨溫柔。「一個人的出身不能選擇,但人生可以。」
龍似濤顯然也是有所感觸,坐在床邊,看她怔怔地流下淚來。
莫曉湘合上眼皮,不讓淚水氾濫,而龍似濤見狀,只是撫過她頭頂的青絲道:「你累了。」
她沒隨身攜帶手絹的習慣,因此只是隨意拭去眼角的淚光,低聲道:「給我喝杯茶好嗎?」
「嗯。」他點點頭,替她斟了杯熱茶。「順便吃藥吧,我大哥的那掌一時間雖看不出症狀,但久之會經脈閉塞,不及早醫治,後患無窮。」
她看著他手心的藥丸,忍不住皺眉道:「這是上次你給我吃的嗎?」
「是啊,吃了會讓你好睡一點。」他像勸小孩吃藥般把茶跟藥丸遞到她面前。「乖乖吃下去吧,命沒了,可是連選擇人生的機會都沒了。」
「是啊,」她忍不住勾起嘴角,知道他是在說笑開解自己。「這算是禍害遺千年嗎?我這該死的人卻老是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