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呢?是你師父救了你嗎?」他問了個想當然爾的問題。
她點頭,眼裡帶有因回憶而來的傷痛。
「因為師父都看到了,從我被賣掉、不聽話的大吵大鬧、再讓人關在陰暗的柴房裡,她都看到了。而她只問我一句:要不要跟我回去?」
「然後你就跟了她回去?」他輕撫她的秀髮,企圖撫平她的不安。
「嗯。直到十六歲那年第一次接任務,我才踏出梅冷閣。」
聽到那三個字,龍似濤就像被下了咒般默不作聲,良久後才艱難開口:「你有回去看過你家人嗎?」
莫曉湘茫然的搖搖頭。「都不在了……六年後,那裡已經變成一個荒村,什麼人也沒有,我連娘的墳都找不到了。」
龍似濤無言,只能環著她的肩,默默給她安慰。
「但是那間妓院還在,於是我趁那些龜奴熟睡時,把他們全都殺了。」她哀傷的眼不經意地透露出嗜血光芒。「那是我第一次殺人,卻意外的乾淨利落,沒有人發現我。」
「那些人死有餘辜,你沒有錯。」他輕歎,握著她的手捧到眼前。
如果可以,他願意用一生的時間洗淨這雙手的罪孽。
莫曉湘輕輕抽出手,恢復冷然平淡的雙眼凝視著他,似乎要他認清她的殘酷。
「已經數不清了,那些死在我手上的人,並不是個個都死有餘辜。因為,我是個殺手。」不是他想像中的美麗女神。
「我知道。」他早就知道了,不然何必如此躊躇不前。
不是害怕她的身份,而是害怕得到又失去。
她繼續和他表白。
「我不能愛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盡量不傷害你的家人。」
「你沒有傷害到我的家人。」那晚的事,他聽大哥提過,最後她被大哥大嫂打成重傷,才會陰錯陽差被他救了。
「如果有一天,我殺了你的親人,你還會這麼溫柔嗎?」她苦笑,表面問他,其實是在問自己。
「這……」他頓時無言,無法接受這即使是萬中之一的假設。
「出賣靈肉跟滿手血腥,都是洗不脫的罪。」她霹出個「果然如此」的淺笑,眼神平靜無波。「所以這些年,我沒有後悔過。」
直到遇見他,有一瞬,她突然憎惡起自己來。
憎惡自己的身份,憎惡自己永遠不可能跟他在一起。
「還想說什麼打擊我自尊的話嗎?」他突然摟住她,不敢看她冰冷的眸子,彷彿那是她即將遠離的前兆。
莫曉湘只是靠著龍似濤不作聲,但後者卻突然岔開話題:「你爹一定很後悔,因為他的女兒既溫柔又漂亮,等到將來收聘金都不只這麼多錢了。」
看來有幾分苦中作樂的味道。
「傻子,你說是就是了嗎?」莫曉湘失笑,掙開他的懷抱與他對視,想不到他會這樣來安慰她。
「只可惜不是。」他似真似假的惋惜道,因為無論多少銀兩,都不可能換得她的自由。
兩人相對無語,都明白對方內心在想什麼,終於還是龍似濤先開口。
「前天是清明吧?」是和她想像完全不同的話題。
「好像是吧?」她一愣,不明白他的用意。
「走,我們去看星星。」龍似濤不由分說的從床邊抓起一件薄襖套在她身上,自己則是披件披風,拉著她推門面出。
「你……」她跟著他穿門過戶,但還是不明白清明跟看星星有什麼關係。
兩人逾牆到了外面的松林,繁星點點在林間掩映,但龍似濤依然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噓,別說話。」他神秘一笑。「這是我給你的臨別贈禮。」
夜深露寒,即使已過清明,深山冷風還是教人直打哆噱。龍似濤帶著莫曉湘,專挑荒僻的山路行走,直到快登峰造極,兩人才停下腳步。
「聽到了嗎?」龍似濤手指不遠處隱約傳來水流聲的小潭。「跟我來。」
莫曉湘依舊滿腹疑問,但還是依附驥尾,直到整面深潭映人跟眸,才跟著他停下來。
「到了,就是這兒。」龍似濤獻寶般說道,手指著不遠處的一練飛瀑。「那兒還有面瀑布,看見了嗎?」
「嗯,這裡很漂亮。」莫曉湘發自真心的道,少了松林遮擋的湖上,星河再沒有阻礙的閃爍在波間。如果不是他領路,她怎麼也想不到如此深山密林會藏有這麼一個小湖。
「還不只。走,這裡還不夠高。」龍似濤微笑,依然沒揭開謎底,只是伸出手邀請她。
還不夠高?可是這裡再上去就是懸崖峭壁,還能去更高的地方?
心裡雖是疑惑,但她還是搭上他的手。兩人幾個起步,便如大雁橫渡般踏水過湖,蕩起波紋漣漣。
幾個起落,兩人已經到了湖邊沙洲,耳邊只聞白瀑水聲瀝瀝,再來便是光滑如鏡的峭壁。
「這裡……?」莫曉湘終於按捺不下好奇心。凝長的白練,水花幾乎快激到兩人身上,但他依然氣定神閒。
「我有騙過你嗎?」他問,換得她的搖首。「那就是了,時辰是早了些。但再等一下,我們就可以『上去』看星星了。」他笑著眨眼,話中透露些許玄機。
終於,過了約莫兩刻鐘,白瀑水流竟漸趨輕緩,水花也只是在湖邊徘徊,不再猛烈到幾乎濺濕兩人的衣服。
「怎麼會這樣?」水流居然像變戲法般在她面前逐漸細小?
「待會兒再告訴你。」他又神秘一笑。「來吧,我們先上去。」
「上去?」她不禁反問,眼光隨著他的手指往上瞧,和緩的瀑布後頭,原來有個若隱若現的洞口,想必就是要「上去」的地方。
「你先吧。」龍似濤走近白瀑,拍拍因水歇而露出的大石。「踩著它跳上去,應該不成問題吧?」
莫曉湘衡量了下距離,提氣運功,踏石而上,幾下提點縱橫,便輕巧的躍上洞口邊。
」你進去點,免得我上去撞到你。」龍似濤的聲音由下面傳來。莫曉湘聞言走近洞裡,好奇的眼光忍不住四周打量。
這瀑布後的秘洞居然意外的寬大通風,毫無窒悶之感;而且裡面清淨整潔,想必也不會是什麼野獸的居所。
「怎麼不往外看看?」跟著她上來的龍似濤,誘哄一樣拉她轉過身,邀她共賞夜色。
外頭白瀑漸歇,取而代之的是滿天星斗的夜幕。在山洞往外看,上是燦爛閃爍的星空,下有一覽無遺的湖光山色,若有似無的流水依稀從山頂滑下,斷斷續續的發出滴答聲。
「這小湖的水再流下去,便是那天我們遊船彈琴的大湖。」龍似濤和她席地而坐,折扇遙指由湖而出的另一面瀑布。
「這裡……怎麼會這樣?」莫曉湘伸手接過幾滴泉水,竟是意外的寒冷,如同即將凝結成冰般。
「這兒日夜溫差大,尤其清明前後幾日,山頂的水晚上凝結成冰,白天融化成水,來回循環,直到天氣穩定下來。」他耐心解釋,也想起當初自己剛發現此洞的驚異。
「原來如此。」她抬頭上望,蒼穹星幕盡覽眼前,不禁讚歎起大自然的神奇。
「那就是牛郎星。」龍似濤指著一顆藍白色的星星道:「到了夏天,會比現在更明顯。下面的星河就是鵲橋……」
莫曉湘投給他疑問的眼光,似乎對他的話全無概念。
「牛郎,牛郎織女的牛郎。」他偏頭看她,等著她的回應。
「牛郎是誰?織女又是誰?」她順理成章的問,彷彿這是再自然的問題不過。
「你沒聽過牛郎織女的故事嗎?」他挑眉問道。從小到大,難道都沒有人和她說過嗎?
她搖搖頭,感覺到他頗為詫異的眼神。
「你聽過曹丕和甄妃,卻沒有聽過牛郎織女?」龍似濤忍不住反問,心裡不禁浮現連他都知道的七夕玩意兒。
「我聽過衛子夫、楊貴妃、大小周後,都是師父和我說的。」莫曉湘神色如常回道,沒覺得有什麼不妥。
都是沒好下場的。龍似濤暗忖。揉了揉額際,不禁懷疑起她師父的用心。
「那我來跟你說好了。」他清清喉嚨,總覺得今晚總是在說故事。
「傳說牛郎父母早逝,老實敦厚的他常被同居的兄嫂欺負。後來兩兄弟分家,牛郎僅分得一頭老牛,不過那頭老牛原是觸犯天規被貶下凡的金牛星,它見牛郎老實木訥娶不到老婆,便告訴牛郎,王母娘娘身邊的七仙女將會到附近的池塘沐浴,只要趁仙女不注意時,偷走她們其中一個人的『天衣』,仙女沒有『天衣』飛不回天庭,只有嫁與牛郎為妻。」
「偷姑娘的衣服?」莫曉湘皺眉,這叫老實敦厚嗎?
「呃,這是傳說,不過牛郎也是孟浪了點。」他從善如流的回道,接著繼續說他的故事。「後來果然就如老牛所說,找不到『天衣』的仙女,真的就嫁給牛郎為妻,兩人男耕女織,還生了一對兒女,過了一段幸福的日子。」
「後來,王母娘娘知道織女私逃,還嫁給牛郎為妻,為他生兒育女。她老人家非常生氣,一怒之下吩咐天兵天將擒回織女。牛郎焦急不已,只能按照老牛臨終前的指示,披上它的牛皮,再用扁擔挑起一雙兒女,飛上天庭找尋自己的妻子。王母娘娘為了阻止兩人相逢,拋下銀簪化成銀河,讓兩人只能相望而不能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