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水藍喝著剛沖泡好的熱茶,目不轉睛地盯著眼一刖堆積如山的糕點。晚飯因為主子們不是有事要忙,就是不在府中,所以一律送到她房裡解決。這也好,但誇張的是—飯菜居然分了五六次上,前菜、主菜,還有林林總總的甜點茶水,上菜的婢女們川流不息,而且還不時帶著好奇的眼光。
不過入夜後,龍家的婢僕們倒是很有禮貌的不再前來打擾,放下換洗的衣物,就放她一個人在這兒,於是四周又靜得針落可聞。
向水一監站起身來逛個幾圈,這一頓實在是吃得太飽了。不過才走沒幾下,又想起今天下午的事,原本猜想龍如曦只是人富家公子,沒想到竟是個王爺,而且是店小二口中宛如天神的端親王,也難怪當時天祥客棧的掌櫃鞠躬哈腰,招呼的無微不至,原來是怕得罪自己的衣食父母。
她不禁又紅起了瞼,驚覺最近自己的心思好像都繫在這男人身上。她望著窗邊隱隱閃爍的燈光,知道那是從臨曦樓來的,心念一起,捧起一盤點心,推門而出,一躍就縱上了廊頂的青瓦,然後悄沒聲息的在廊頂躡行。
向水藍蹲低身,總覺得這種舉動像個飛賊,自己也搞不懂為什麼要這樣偷偷模摸的,不過她倒是挺享受這種感覺的。四下張望—只見不遠處的走廊閃爍著點點紅芒,相信是巡夜家了提的燈籠。她繼續安靜的往臨曦樓走去,最後終於停在樓下,盯著二樓處閃爍不定的燈光。
如果推門進去,裡頭藏了幾個顧門的家丁怎麼辦?畢竟這兒是古代,她一個女孩家,雖然名為師妹,又是龍家的客人,不過這麼半夜直闖男人的房間,傳出去不是好事。
在廊底想了一會兒,她眼光轉向樓旁一棵枝芽茂密的柏樹,心念一轉,就這麼右手捧盤,左手護著點心,雙腳踏上說高不高的樹幹,彈指間便俐落的穩穩坐在樹枝處。
柏樹的枝葉像是被微風吹過般晃了晃,向水藍拍了拍心口,心想自己還不太靈光的輕功應該瞞得過巡邏的家丁,然後望向伸手可及的窗門。
她左手捧好點心,正想推窗之際,一個人頭就這麼從窗門問繃了出來。
兩人四口口交接,顯然都被對方嚇了一跳,向水藍見是龍如曦,連忙以氣音道:「是我!」
龍如曦見到眼前滑稽的景況,失笑道:「師妹有何貴幹?」
向水藍趕緊先將點心遞給龍如曦,然後才七手八腳的爬上窗戶,道:「給你送消夜來。」
龍如曦沒好氣的走回房間,放下劍,將歷盡艱辛的點心放在桌上,然後道:「又睡不著?」
「你知道,我在那邊的生活向來是不到子時不罷休的。」換句話說,不到凌晨還真睡不著。
向水藍從窗戶跳下,走到房內坐好,慢條斯理的道:「我看你這王府的保安稀鬆平常得很,連我這略識武功的女子都能直闖您的房間。」標準的得了便宜還賣乖。
她打量著龍如曦的房間,跟滄浪閣的客房一樣,這裡也是簡潔得不可思議。除了整排的書櫃和幾幅字畫、一套擺著茶水的桌椅、一張堆滿文件卷軸的長几外,便是張窄窄的小床,想必是給他小睡用的。
龍如曦的表情頗有種家賊難防的感慨。適才聽見枝葉搖曳聲還不以為意,直到窗外人影微動,他才提劍一探究竟,沒想到卻是跟他一園之隔的向水藍。
「如果是你這等身手的刺客闖進來,再多護衛都擋不了。」龍如曦實話實說,陪她坐下來閒聊。
「你們龍家的伙食太多了,我吃不完,所以給你送來一點。」她毫不心虛的說道,自己先拿塊綠豆糕吃了起來。
龍如曦望向那盤有如大雜會般的點心,綠豆糕、杏仁餅、棗泥酥全堆在一盤子上,看來元伯果然如他所料,招呼的極為周到。
他揀起一塊餅,咬了口,道:「睡不著所以來找我聊天?」
「沒打擾到你吧?」她望向几上的卷宗,心想王爺也不是像表面一樣風光,私底下還是得忙很多事,否則拿什麼來養活一家子?
「都是些批閱的文件,這幾天我不在,所以堆了那麼多。」他替她倒杯茶,不甚在意的道。
「公事都你一個人在忙嗎?」向水藍有點不平的道,他不是還有個弟弟?
「舍弟北上到墨場去了。」而他這弟弟,出去便如脫韁野馬般,沒一年半載是 「所以你說你頭髮是松煙的味道,不是薰上的?」她想起他在天祥客店裡說的話。的確,如果長時間做這種營生的話,那氣味一時半刻是消不掉的。
龍如曦含笑點頭,又揀了塊不各什麼酥來吃,道:「我不久前也在那兒待了三個月。」
她啃了一角的杏仁餅,然後就僵在那兒不動,腦袋裡轉。淨是關於他的事,話說回來,他對她好像還滿瞭解的,而她只知道他是王爺,師父是她師伯,家裡有兩個弟妹這些瑣事,其它可說是一無所知。
「我問你。」她突然從僵化中開口。
「什麼事?」他回道,喝口茶順順甜膩的喉嚨。
「我現在是你師妹對不對?」
「以後也是。」
「那麼,我應該還值得你信任吧?」
「嗯?」他瞥了她一眼。「你想說什麼?」
「沒有,」她甜甜一笑。「我無聊嘛,所以想問你一些事,譬如:你為什麼會扮乞丐啦?跟那黑衣男向風言有什麼關係啦?還有……」
「我看就這兩件事已經夠說一整夜的了,你想先聽哪一件?」他又喝了口茶,準備開始說書。
「那麼……就黑衣男的先吧。」畢竟同姓三分親,而且她還幫他打了一架。
龍如曦搖搖頭,似乎早料到她會問一樣,侃侃道:「風言他——可以說是個殺手,不過只殺貪官污吏,還有惡貫滿盈的人。在外人眼裡,他出身神秘,是近幾年崛起的高手。一
他臉上開始露出回憶的神色。
「向家和龍家是世交,但是和龍家遷來這裡後,向家僅剩的男丁卻陸續夭亡,剛出生的也活不過週歲。」
向水藍聽的揚起了嘴巴,龍如曦則是娓娓續道:
「在不得已下,向家只得以贅婿的方式延續命脈,出生的兒女一律姓向,但男丁還是多活不過週歲。直到風言這一代,他奇跡的活了下來。」
他喟然一歎,想起向風言小時候藥石罔效、蒼白病弱的模樣。
「與其說他活了下來,不如說是用各種珍貴藥材延續他的生命,太醫都說他能保住性命這麼久已經是個奇跡。
「在他六歲那年,一場重病幾乎奪去他的生命,然而也就在那一年,他消失了,沒有屍體,什麼都沒有,就這麼消失了。」
〔消失了?」向水藍當然知道他沒死,不然那天給她包紮的黑衣人是哪兒來的?「那他到底去哪兒了?」
「不知道。事實上,連我都不知道,他從不說這件事,而我也從來沒問過。」
他向來不喜探聽別人的秘密,向水藍則是例外。
「應該是被什麼世外高人救走了吧?」她提出最合理的猜測,否則多年後他怎麼會活蹦亂跳、健健康康的懲奸除惡?
龍如曦點點頭。
「十四年後,也就是他二十歲時,一身黑衣的他突然闖入我的書房,」他瞄了瞄向水藍。二話不說的就跟我打了起來。」
向水藍暗暗咋舌,果然很像黑衣酷男的作風。
龍如曦續道:「我們這場仗打了將近一天一夜,他的劍法詭異難測,而我當然不辱我們師門之名,和他打了個平分秋色。」
明知那場仗是驚天地泣鬼神,但向水藍聽到我們師門之時,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那時府裡沒人近得了我們的身,我們從房裡打到房外,彼此的絕招都用盡了,就是傷不了對方的一根豪毛,後來我假裝長劍被他打飛,趁他搶攻之際,一拳擊中了他胸口。」
「他大概不知道你除了太極劍,還有太極拳。」向水藍笑道。兵不厭詐,尤且是在兩人武功相若之時,急於求勝很容易就落在下風。
「我那拳並沒有印實,也好險沒有印實。」龍如曦現在說來,還像是鬆了一口氣般,可見當時情況之險。
「那你後來怎麼猜出是他?」依黑衣男那種性子,應該不是那種主動表明身?好求饒的人。
「我的劍在他的衣服上劃開一個口子,讓我看到他手臂上的疤痕--」龍如曦這時也捲起自己的袖子。
「噢!」向水藍低聲叫道,兩排暗紅色的牙印就像烙在他的上臂一樣,雖然」代看來有些久遠,不過仍可想像當時之慘烈。
「這排牙印是他的;而他手臂上那排,是我的。」龍如曦居然有點得意的說道。
「小時候他老躺在病床上,而我則是從小練武,每見到他,我總愛在他面前耍弄一番,看他既羨又妒的表情。有一次,他不知哪來的力氣,從床上翻了下來,使勁壓住我,牙齒狠狠的咬上我的手臂,而我當然不甘示弱,也咬上他的手臂,兩個人扭成一團,就像要把對方的肉咬下來一樣,後來等大人發現時,我們的手臂已經鮮血淋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