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這段情緣已悄然而逝。
跟那班娛樂圈的男男女女泡在一起,彼此都只不過是混日子過,圖個無聊的寄托,他們都知道不是交什麼長遠的朋友,更遑論是生生世世。
無疑,榮坤心裡是劃上一大條創痕的,她需要重新地站起來。
榮必聰對她的承諾很重要。
榮坤母親郭慧文的遺願就是要她站到人前去有個光明正大的身份。
郭慧文在臨終時,握著女兒的手,說:「坤,做女人的,最開心不過的就是能牽著自己愛戀的人的手,走在陽光之下,接受別人投以羨慕的眼光。這種感覺,只在你出生之前,你父親留在鄉間的那段日子,我享受過,沒想到那段日子我會懷念至死。這些年,我肯屈就,因為我的確愛你父親,我不要予他為難。而且,坦白說,逼著他也是枉然,他沒法子在我有生之年辦得到。到我人都不在了,不構成莊鈺茹面子上的不好過,或許你就能名正言順地是榮必聰的女兒了。」
郭慧文在油盡燈枯之際,拼盡了最後的力氣,繼續說:「要為愛一個男人而一輩子見不得光,是當事人的選擇,無話可說。要自己的骨肉能在人前亮相,可是父母的責任。坤,我已盡了最大最大的責任,以放棄爭取我的權益去交換你的身份,如果還是落了空,你可別責怪母親了。」
於是,榮坤不責怪母親,只把矛頭指向榮必聰。
榮坤認定了自己一生下來,父親就欠負她。長大了,承受的客觀委屈更大,榮必聰欠她的更多。
他們父女的恩怨就是如此。
事到如今,榮坤也就只有看看榮必聰究竟有些什麼其他的家族部署。
在心底裡,榮坤對這個原本屬於兒女情懷式的希望,已慢慢地變質而不自知。
她其實在下意識地瞭解到,能夠以榮氏家族成員的身份在商場上出現,會為她的事業帶來多大的榮耀,而榮耀源於權勢。
就在最近,莊鈺茹去世之後,榮坤才又切切實實地上了人生痛苦的一課。
電視台的總經理蕭國光囑咐榮坤為他籌備一次晚宴,這是頂普通的一回事,經常都有各式人等要到電視台來參觀,順便吃一頓飯。那當然要看宴請些什麼人,場面輕鬆的,就找一兩個有名的電視藝員當陪客,熱鬧熱鬧;有嚴肅生意要商議的,就把有關部門的要人叫來。故此宴客之前,總要弄清楚上司的目的。
蕭國光這一次就對榮坤說:「只不過是一堆富豪第二代來這兒觀光,不一定有什麼業務可發展,找幾個醒目一點的藝員來陪一陪吧!」
榮坤正要領命而去,蕭國光又多加一句:「榮坤,客人跟你差不多年紀,會談得來,你也參加晚宴,幫忙招呼。」
榮坤心裡最不喜歡出席這種場合,尤其不愛跟那些什麼富豪第二代混在一起。可是,上司有命,很難推辭。
臨走,蕭國光又想起了另一件事,道:「對了,把穆虹也請在一起,韓植指明要結識她。」
榮坤率直地問:「誰是韓植?是韓統家族的人嗎?」
「對,韓統的侄兒,現今很能幫他叔父治理韓家天下。」
榮坤冷笑,她想起了韓森:「韓家的第二代竟有能人,真出奇!」
無疑,榮坤的神情與口吻都帶著不屑。
蕭國光搖搖頭,說:「你並不適合在電視台工作,是不是?如此地緊張一些跟你工作無關痛癢的人際關係,痛恨煩惱得入心入肺的樣子,有用嗎?」
說得對,的確沒有用。
榮坤莞爾。
蕭國光道:「我們出來幹活的人像頭衝鋒車,齒輪轉動得多而急,會慢慢地變成圓滑,只要控制到不會影響前進的正常速度就好了。」
榮坤是受教了。
她回辦公室去,立即抖擻精神安排好一切。
那位當時得令的影視紅星穆虹,給榮坤的答覆是:未必能赴會,因為要接拍兩組戲。
榮坤囑秘書道:「查一查製作部或藝員調配部,看是不是實況,如果真有其事,就給他們協調一下,最低限度騰一個吃晚飯的時間出來,讓穆虹赴蕭總的晚宴。」
囑咐完了,榮坤也禁不住歎氣。
到江湖上行走也是艱難。除了正職之外,還要幹這種無聊的應酬工作,活脫脫是變相的賣笑。
可是,誰又不是這副樣子呢!
包括了榮坤在內。
她只有一個目標,就是把工作做妥。於是,非調協穆虹檔期,讓她能赴蕭國光的晚宴不可。
這麼一抽調,在下位的一班有關工作人員就陣腳大亂,拍攝受到阻礙,怨聲載道,可是,榮坤無可奈何,只能置若罔聞。
經各組人員擾攘一番之後,到底把一個晚宴的所需人與物配搭出來,合了上司的心意了。
榮坤赴宴時,心裡就有點不舒服,很覺得公事無論大小,辦完了都有一仗功成萬骨枯的感覺,實在很不值得。
故而見著了那班嘉賓,名副其實的富豪第二代時,榮坤內心已是幾重的不高興。
尤其看到了那位指定要穆虹出席的韓家公子,更是心上有氣。臉上雖沒有把不滿浮出來,但不見得對他額外熱烈招呼,那倒是真的。
那韓植呢,見了榮坤,不知是否故意與她為難,老喜歡與她攀談。榮坤又不好不做適當的應酬,內心的矛盾更大,更不開心,更暗地裡遷怒於韓植。
韓植其實是個率直的男人,他聽榮坤談起從前在協成行任事,立即說:「我的一位堂弟,也是在協成行工作的,這最近才升了職,當行政部主管,你認識他嗎?他叫韓森。」
榮坤差一點就要答:「叫韓森的哪怕化了灰,我也有本事認出他來。」
當然,她沒有這樣回答,不是沒有怨憤,而是不願為了這種小人壞掉自己風采。
於是只閒閒地答:「我們是舊同事。」
韓植又問:「等一會那位叫穆虹的電視明星是否會來?」
榮坤差一點嗤之以鼻,笑對方那副猴急的模樣,她答:「請放心,她會趕來,現正在拍外景。」
蕭國光在一旁說:「榮小姐辦事,你放心,沒有試過不妥當。」
第8節 哀傷驚痛的小女孩
韓植爽朗地笑。他其實是個相當好看且英偉的男人,尤其笑起來,額外地惹人好感。
一室之內,最看他不順眼的人只有榮坤一個。事實上,她的心理故障也太大了。
言談之間,忽而室內捲來一陣春風似的,是榮宇與榮宙到來,先是榮宙的笑聲先聲奪人,一邊走進來,一邊說:「對不起,對不起,害你們久候,我們遲到了。」
然後眾人又被刻意打扮得矜貴無比的榮宇懾住了,這陣子榮宇的風頭的確勁。
一連幾份報刊都把她舉作東方的「昂納西斯小姐」。這其間有個人所共知的典故。
船王昂納西斯逝世後,獨女領了遺產,女船王又在三十多歲遽然長逝,巨額資產只得一位尚在幼年的女兒承繼。這位喪母猶未曉得哀傷驚痛的小女孩,成了西方社會內矚目的、公認是世界重量級的富豪。
這種情況未嘗不可引申到榮宇身上來。
榮莊鈺茹名下的身家著實不少。她死後的遺產分給一子一女,這是眾所周知的事。
年紀輕輕的榮宇與她的弟弟榮宙加起來就擁有榮氏企業的集團股份一個舉足輕重的百分比,因為榮必聰相當尊重敬愛妻子,他一直履行著未發跡前的承諾,他姓榮的天下,將是自己與妻子共同擁有的天下。就因要感激榮莊鈺茹的雪中送炭,在他最不得志之時,力排眾議下嫁,故此榮氏集團的股份,榮必聰一向分給莊鈺茹一個相當可觀的百分比。
如今莊鈺茹去世,把她名下大部分的股權轉贈一雙兒女,小部分成立基金,作慈善用途。
故而,稱榮宇為最富有的豪門千金,有一點點像船王昂納西斯的小孫女,豐盛財產名實相符地已在自己手上的情況是雷同的。
榮宇對這些傳媒的花邊新聞,似乎很樂於接受,於是開始以高姿態配合,頓成了街知巷聞的最年輕女富豪。
之所以榮宇的風頭比榮宙更勁,因為女人當超級富豪者不比男人多,物以罕為貴,也為榮宙的人比較乃姊深沉文靜,喜歡低調。
也許,榮必聰對兒子的要求較高,管轄較嚴,榮宙的所作所為因而相應地變得較謹慎吧!
榮宇走進蕭國光的宴會場地,立即滿室生輝。宴請的這班富豪第二代,實則上彼此已是老朋友,更無拘謹。
只一個榮坤,是各人都不熟諳的。
這使榮坤的心理壓力更大,尤其是各人都拿她的身份作公關小姐看待,有點像高級跑腿似的,就更令她難受。
例如,珠寶業鉅子袁振滔的女兒袁寶琦對蕭國光說:「今年的香港小姐選美大會,你給我多預留四張門票,成不成?我有些朋友自外國剛回港,讓他們湊湊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