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秋鑾不是屬於私家偵探,有關一切商務上的活動,要她探知虛實,並非難事,但若論及私交,那就得另行安排了。
榮必聰也真是苦心的,他再囑咐嚴秋鑾注意榮坤與蔡品天的交往發展,再做計劃。另外,他又設計了一連串跟蔡元彰建立起交情的商業活動。
一旦有了業務關係,感情就會深起來,什麼都容易講話。
榮必聰一直按部就班,苦心孤詣地從中為女兒的前途鋪路。
是盡了很大的人事,可惜,很多時人算總不如天算。
分明已是出盡九牛二虎之力,安排了天衣無縫的自然機緣讓榮坤與蔡品天走在一起,發展下去,前途一片樂觀之際,就出事了。
只為榮坤已是娛樂圈內一個吃得開的名字,雖還比不上那些大明星的風頭,但總有娛樂記者願意報道她的消息。就在電視台的一部長篇連續劇到珠海去拍外景時,出的花邊新聞就在這電視台公關經理身上,有本影畫雜誌說榮坤跟中國年輕企業家蔡品天蜜運。
這則新聞,榮必聰是看過的,他倒是沾沾自喜。
但,立即在一個商務活動的場合,碰上了蔡元彰,就聽到紡織業大王林斌開他玩笑,說:「蔡翁是不是快要當新翁了?」
蔡元彰笑:「那是孩子的事,我要管也管不了。
「品天一向是個孝順兒,他必定會聽你的意見吧!聽說那對象是個美麗能幹的女強人,在娛樂圈內很有名。」
「什麼女強人?」蔡元彰的口氣有點不屑,道,「我們工廠內有上萬的女工,那才真是女強人,不停操作就是為了養家餬口。這起在娛樂圈內掏個經理銜頭的小姐,穿戴得漂漂亮亮,明星似的生活,還不是在公事上參加些酒會,跟各方人士握握手,打打關係,在私事上與些男明星混個不亦樂乎。兒子除非一意孤行,要是真來問我意見,我不會投贊成票,比女藝員更掛羊頭賣狗肉的女人,怎會是理想的媳婦對象。」
榮必聰不知多少年沒有嘗試過這種在人前被數落的滋味。
太不好受了。
惟其是言者無心,聽者有意,更令榮必聰無可奈何與悲苦。
他有一點點覺得榮坤之所以要承受今日的輿論,他的確要負責。
如果他可以在人前承認榮坤,壓根兒榮坤一輩子也不會被視為社會上的二流甚至三流階層人物。
女兒不是怨怪得他不對,她原本是一流的人才呢,為何會有此番委屈了?
其罪在誰?
榮必聰在這事發生後,去看榮坤的次數多了。
事實上,他很快就已得到消息,榮坤與蔡品天已沒有什麼來往。
究竟算不算是榮坤的一場失意,榮必聰沒有法子知道。
他不能開口問,榮坤自然也不會開口講。
有一天晚上,榮必聰與榮坤父女倆坐在中環雲鹹街一間很雅致的西餐館內吃晚飯,很有一點點相對無言。吃罷了甜品,來了香濃咖啡,榮坤喝完一杯又是一杯,都沒有去意。
榮坤只說:「這兒的咖啡很香,想多喝幾杯,不耽誤你的時間吧?」
榮必聰答:「難得我有空可以陪陪你,你可也是個大忙人。」
榮坤寥落地轉著杯子,淡淡然地答:「對,大家都忙,難得相見。可是,忙有忙的好,忙就有伴了。」
第7節 女兒的情懷必以受創
榮必聰只能夠答:「對的。」
很多時,很多事只可以意會不需要言傳。在這種極度精神困擾的狀況下,不願多言多語,卻又渴求身邊有人陪伴的心態,是不難領會的。
榮必聰知道女兒的情懷必已受創,問題只在乎程度而已。
為了榮家女兒的身份不能公開,惹來了這麼—大堆剪不斷理還亂的煩惱與牽制,真是沒有法子可以解決的。
榮必聰曾祈望在莊鈺茹去世之前會給他一個特赦令,讓他把榮坤的地位重新安排,可是,他徹底地失望了。
從今之後的這個死結,如何打開,已是苦無門路。
榮坤當然知道莊鈺茹逝世的消息。
當她見到榮必聰時,非但沒有安慰,還冷笑說:「真對不起,忘了建議電視台派出新聞採訪隊去做現場實錄,或者應該在『今夕歡樂』這種大型綜合性節目內介紹一下,豪門貴婦下葬可以是如此偉大盛況的一個場面。本城的人喜歡看的名人,在一個喪禮之上說多少有多少,誰沒有去做三鞠躬,自己都要重新檢討江湖地位,真是的。」
榮坤說罷,搖搖頭,冷笑。
原本這麼一番話是很能刺激榮必聰的,但他還是沉住了氣,不發一言。
他完全知道為什麼榮坤要如此發洩。她母親逝世時,只有榮必聰陪著她捧住了骨灰到天主教墳場下葬。
完全沒有場面氣派可言。
榮必聰的兩位夫人,在生榮死哀之上,是太有天壤之別了。
榮坤如常地發她的脾氣,是有她的理由的。
榮必聰沒有責怪她,他極力心平氣和地說:「坤,我想好好地跟你談。」
「我從來都好好跟你談的,不是嗎,爸爸?」
「這次是關於你的前途問題。」
「我的前途?」榮坤說,「不是很好嗎?光鮮亮麗,不愁衣,不欠食,近乎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榮必聰不再去反駁女兒的晦氣話,他繼續把自己的計劃說下去:「那也牽涉到榮家的家族計劃。」
這句話證明相當有效,榮坤不再插嘴,她靜聽父親把計劃說出來。
既是家族計劃,又牽涉到她的前途,二者一帶上了關係,她就是在人前代表榮家了,是這樣嗎?
從來得不到的東西都是最好的。
正如一些無名無分的外室,千方百計要擠進丈夫家的門檻內一樣。
不是為了進了門,會額外得些什麼利益,只為未曾到手,就要弄到手為止,好覺得自己無憾。
做人最艱難的就是願意接受人生必有遺憾這個事實。
很多人到一把年紀都想不開,正如榮必聰去了世的那兩位女人,更何況是年輕的榮坤。
「坤,你在電視檯曆練了這麼一大段日子,對娛樂圈的工作是否真有興趣?」
「可以這麼說。」
「好,那麼,答應我實實在在地去瞭解整個電視台的運作,把它視作為一番事業去做,甚而摸索學習每一個環節,這才會平步青雲,大權在握。」
榮坤只睜著眼,繼續聽榮必聰講下去。
可是,榮必聰再沒有說什麼了。
「就這麼簡單?」榮坤問。
「這已經很不簡單。」
「我不明白。」
「如果你想深一層,你就會明白。」
「你只能透露這一點點?」
「在現階段,我已透露很多。」
榮坤沉默一會,然後又說:「奇怪,我以為你會在莊鈺茹去世之後,來向我宣佈一個好消息。」
「這不算好消息?」
「這算是你答應母親的交代。」
「坤,容許我一步步地來。」
「莊鈺茹仍然對你有著無形的掣肘,那將是水遠的,是吧!」
「她遺留給榮宇與榮宙一筆相當可觀的產業與股份,我想在榮氏企業目前的生意網外,加添一種新事業,將來歸你所有,這是向你母親交代的第一步。」
「你答應這只是第一步?」
榮坤顯然是個堅持執著至極的小女人。
「作為榮必聰的女兒,最大的象徵也無非是在人前能於榮氏業務內有實權而已。有了這重身份,人們會開始揣測,我的態度如何,也算是一種證明。」
看來,經過深思熟慮,也可以說在無計可施的絕境之內,榮必聰想到了一個變相透露真相的法寶。
他打算不遺餘力地栽培榮坤,然後製造人們的揣度,讓謠言去透露事實。
他是既不承認也不否認榮坤之所以受重用,因為是榮家骨肉,那麼就算同時對得起他的兩個女人了。
話其實說得很明白,正如他說,在現階段也只能說到這個地步。
羅馬非—日之內建成。榮坤總不至於不合理到要今日就知道將來她的領土所在。
總算在莊鈺茹逝世之後,榮必聰對她的地位和身份做了一些部署。
事實上,榮坤的情緒的確受到蔡品天的離她而去,低落了頗長一段日子。
這些失意,只有她自己知道。
一向好強的她,不會說出口來。
她原以為蔡品天會跟自己有結果,但,情況在邃然之間有突變。
蔡晶天沒有再出現,電話也沒有搖來。
榮坤找到珠海,對方一聽是姓榮的找,就答:「蔡先生到上海去了。」
榮坤要了上海富強健康飲料廠的寫字樓電話,得到的答案是:「榮小姐嗎?蔡先生剛去了北京。」
如是者過了一陣子,榮坤再找蔡品天時偽裝說:「這裡是茂盛企業的陳經理要找蔡先生。」
候了一會,果然是蔡品天的聲音在電話筒中傳過來,他不斷地「喂喂喂」,可是,眼中忽爾含淚的榮坤,慢慢地把電話筒放下。
這以後,榮坤再沒有找姓蔡的了。
不必根源究始,只看成果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