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國光立即轉臉對榮坤說:「請記住這件事,屆時跟袁小姐的秘書聯絡,把贈券請柬送去袁氏寫字樓吧!」
袁寶琦很禮貌地說:「榮小姐,多謝你,你真能幹呀!」
這最後一句話,榮坤覺得簡直是開玩笑,這種雞毛蒜皮的工作辦妥了算是本事,笑話不笑話。原本是屬於低她九級的一個普通文員職位之才識就能應付得了的工作,也交到她手上去,這是既貶低身份,又裁抑地位之舉,只為在現場內沒有一個比她更低級的人所致。對榮坤,已是屈辱,還得聽這些富商第二代的無聊話,早已為之氣結。
更令她欲哭無淚的事,是來自那對她同父異母的弟妹榮宇與榮宙。
那有點像傻乎乎的韓植忽然之間想起了什麼似的,問榮坤:「榮小姐,本城很少人姓榮,更少人的名字是單字,你叫榮坤,他們是榮宇與榮宙,有親屬關係嗎?」
榮坤登時紅了臉。
榮宇立即答:「放心,韓植,我們不會是失散了的姊妹,父親只生我和榮宙二人;而且坤字與宇、宙二字也攀不上關係吧!」
榮宙也笑著答:「若找到叫榮乾的話,怕就要跟榮坤小姐說一聲,是她的一繫了。」
各人都笑作一團,這種等閒到極的應酬話本來就沒有什麼,可是聽在有心人的耳內,就有截然不同的反應。
榮坤覺得難受。
尤其聽到方梅珍,那個兆惠地產的老闆方本堂女兒插的一句話,就更令榮坤火上加油。
方梅珍說:「這是大家族的一層苦惱吧!碰到誰有跡像是跟家裡攀上關係的,有些人就會不問情由地把那人的一切算到自己頭上來。早一陣子,喬伯伯家不是有過這麼不愉快的事發生嗎?他一死,姓喬的人跑出一大堆來,認親認戚,都打著喬志銘的名號在商場上混飯呢。」
她這麼一說,眾人就開始七嘴八舌地說:「姓喬的人跟姓榮的—樣罕見,那就好利用。影視畫報還訪問了那個叫喬源的,說是喬伯伯的幼子,是他外室所生的,真相如何,不得而知,只知道那喬源開辦的建築材料公司忽然的其門若市,多了很多生意。」
「幸虧我姓陳。」
百貨業翹楚陳百煌的兒子陳源這麼說,哈哈之聲不絕,獨是榮坤一人笑不出來。
這個晚宴,吃得她太不是味道了。
好不容易熬到散席,蕭國光與榮坤把嘉賓們送出電視台門口,跟眾人道別。
只見那韓植還把穆虹拉到一邊去密語幾句,穆虹聽了韓植的話,笑得花枝招展,開透了心似的,才跟韓植默默話別,上了她的跑車。
這種老早簽了十年合約,年薪只得二十萬的女藝員,可以有本事買百多萬一部的保時捷,實實在在的不簡單。原本要幾年不吃不住不用才能達到的目的,走紅了半年,立即予取予攜。
榮坤歎氣。
可是對比之下,她寧可體諒穆虹的行為,也不肯接受那叫韓植的男人。
不為什麼,只為穆虹是個女的。女人行走江湖,做錯什麼事,都應該打上同情分。原本雌性動物就是應該備受保護的,惜今反而要摩拳擦掌地跟男人爭個頭崩額裂,要耍什麼手段得以生存得較好,都有一定程度上的不得已。
男人呢,同情他們幹什麼!
天經地義地就是要治國養家,現今社會進步神速得他們應接不暇,要女人來幫一把忙了,到頭來還是沒肯放棄對女人最原始的利用。
這不可恥?
當然,榮坤自己不承認,她對韓植的心理故障很重。
韓植跟他點名要見的穆虹道別之後,走過來向蕭國光和榮坤道謝。
「國光,多謝你把穆小姐找來,我今晚委實是太開心了。」
「老朋友,不說客套話,以後有什麼電視台可以幫得上忙的,你若找不到我,就找榮坤。」
韓植很開心地說:「一定,一定跟榮小姐聯繫。」
榮坤只能微笑。
韓植又問:「你們有車子嗎?我可以順載一程。」
蕭國光道:「我有車子,本來要與榮坤一起走的,反正你住港島,更順路吧,就拜託你送她回家了,好嗎?」
韓植一疊連聲地說好,榮坤就不能推辭了。
她的確是不情不願地上了韓植的車的。
韓植倒是個開朗而健談的人,他路上一直跟榮坤聊的話題其實都相當有趣,只是榮坤下意識地有一句沒一句地答他,拒絕接收對方任何一丁點動人之處。
韓植又說:「有些人真有開嘜拉臉孔,上鏡比真人漂亮得多,那穆虹小姐在螢幕上看,就比較豐滿。」
榮坤暗自訕笑,忍不住問:「貨不對板,是不是?」
韓植沒有在意這句活的含義,不單為他心無城府,且為他是在外國唸書,飲洋水長大的人,有很多俗語俚語,他半通不通的,一時間沒有這個領悟。
於是他還是興奮地答:「可也相當不錯了,的確有點魅力,難怪男女老少都迷她。」
「沒有這麼多擁躉,怎麼能坐百萬座駕?」
「對呀,對呀!在香港買車,貴死了,只為稅重重的。真後悔我在美國時,不多買些名車來玩樂一下。」然後韓植又大笑,「在美國是名車好,在本城是美人棒,我錯過得太多了」。
說罷了,回過頭來看了榮坤一眼。
榮坤心裡更討厭這姓韓的男人,如此肆無忌憚地在初相識的朋友面前大談玩樂名車美人,只有一個意思,他是看自己不起,沒把她尊重為一個女性,一個有正當職業的人。
總之,姓韓的不是好東西。
或者應該說,在豪門出生的第二代,什麼蔡品天,什麼韓森,什麼韓植都是立心開她榮坤玩笑的男人。
榮坤苦笑,她怕再這樣子鬧下去,總有一天她一碰上那起屬於豪門望族的男人,就會厭煩得掉頭就走,包括她親愛的父親在內。
榮必聰不是不知道榮坤的苦悶,但他還沒有想到日積月累的心理壓力,已令榮坤的個性走向極端,再一步可能就會走投無路,出一些什麼亂子了。
事實上,他在榮氏王國之內的確日理萬機,能分出來給兒女的時間也不多。
榮必聰有時在想,也許是疏忽了對兒女的家庭教育,才使他們在品格行為上,跟自己的想法出現了差距。
這個差距,他留意到了,可是,要如何根治糾正,治本而不治標,實在不是輕易的事。
就以他現今安排榮宇跟戚繼勳專注中國西北部的發展大計而論,也不過是希望他們能從比較艱辛的實務上學習更多的人情事理。
有道人情練達即文章,其實可以引申而為人情通透的話,生意自然無往不利。
那位叫夏童的,果然在潘天生的遊說之下,加盟榮氏,當了戚繼勳的副總經理。
幾個月下來,的確做得有聲有色。最難得的一點,榮必聰注意到了,夏童很服眾,她手下的各部門猛將如雲,都是潘天生為戚繼勳招的兵買的馬,全都服服帖帖,在她的領導下發揮到預期的好效果,這還不是最令榮必聰佩服她的地方。
夏童對下指揮若定,對上恭謹得體。說得具體而直接一點,她一邊指揮愛護下屬,另一邊引導上司,讓他知道如何去銜接行政架構上的縫隙。
萬一有一日,夏童這副總經理跑掉了,都不打緊,不論在同事關係與工作配合上,戚繼勳都能有把握辦妥。
創業期間,固然有不少困阻艱難,夏童都替戚繼勳一手撐著要塌下來的青天,把他保護得相當安全,然後,同時讓他知道這一總的難關是怎樣渡過的。
訓導下屬容易,教育上司就毫不簡單了。
然而,這些榮必聰最大的要求,夏童全都做到了。
榮必聰對於整個西北部大計劃的進展,非常滿意。
他看戚繼勳、榮宇與夏童都在西安很待了一段日子,忙得回不了香港來,就在一個週末,心血來潮,立即飛往西安去看望他們。
來接他飛機的全不是他渴望見到的人,夏童派了助手及司機來接,把榮必聰安頓在唐華飯店的豪華客房之內,直讓他等到紅日西沉,肚子都餓扁了,還沒有來向他述職。
電話接到榮宇、戚繼勳與夏童的酒店房間,都一直找不著人,榮必聰開始有點煩躁。
晚飯的時間已過,榮必聰忍無可忍,不打算在套房吃飯,便跑到西餐廳去,才一腳踏進門,就看到角落處坐了夏童,低著頭拚命地在吃。
他走過去,站在她身邊,叫了一聲:「你在這兒?」
夏童抬起頭來,嘴裡還塞得脹鼓鼓的。那模樣兒像個饞嘴的小男童,在快快地把偷來的可口食物趕緊吞下肚去,又真可愛得叫人不忍心責備他似的。
榮必聰久候了一整個下午的悶氣在見了夏童之後,不期然地消了一大半。
他順勢坐在夏童對面。
夏童還是一邊吃,一邊招呼她的大老闆,道:「我餓昏了,故此打算吃飽了肚才到房間去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