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未到星期天,四叔已經對楊慕天說:
「今天萬老總在電話裡頭問起了你,我說,這後生是可造之材呢!」
「多謝四叔栽培。」
上萬家去時,三姐笑容滿面,給楊慕天說:
「等下你見到老爺,太太時,小心應對。老爺尤其不喜歡太過孟浪的人,你記住了!」
楊慕天被三姐帶到園子去,只見一位氣質高雅的中年女人,陪在虎虎生威的萬勝棋身邊。
「萬先生,萬太太,你們好!」
萬勝棋年紀已七十開外,雙目仍炯炯有神,把楊慕天從頭到腳地打量。說:
「你現今在分行任事?」
「對,正跟四叔學習。」
「你對股票買賣有天份,又有興趣!」
楊慕天說:
「天份不敢說,但對自己做得來的工作,興致倒是濃厚的。」
「晚上還在念夜校嗎?」
「是的。反正有空閒,不想只陪著電視和收音機過日子。」
「若到總行來上班了,晚上去黃金買賣部當班,也算是學習的一種!」
「是的,書還是可以在星期天念。」
那萬太太微微笑:
「年輕人分秒必爭,能這樣長進真好。」
就從下一個月開始,楊慕天便到中環的萬氏證券行上班了。
萬氏是大規模的經紀行,當時的生意額佔全港市場成交比例的百分二十五強。在運行頭是華貨經紀行之首。
能在萬氏行走,所見所聞所學所識自不可同日而說。
楊慕天是真正整副精神都放到工作裡頭,只要一說到有關股票黃金期貨等等投資,人就整個的神采飛揚,精神奕奕。
連另外一個在上海出身的大經紀尤念和。見了楊慕天幾次面,交過手,都禁不住在陸羽茶室跟萬勝棋等幾個行家飲茶時,翹起大拇指讚:
「真是江山代有人材出,看到了萬兄那得力助手楊慕天,似是見到上海灘頭上的自己。」
萬勝棋答;
「對,都是後生一代的世界了!我們辦妥了這件大事,也就安心退休了!」
萬勝棋口中的大事,就是他們幾個華資大經紀聯手支持成立一間新的交易所,實行聯手打破香港證券交易所多年以來的獨市生意,以圖股票買賣多一個營運地盤,催谷本埠的金融業務。
楊慕天跟住萬勝棋左右,自然多少予聞其事,他心目中亦已有數。
當然,大事未成,未輪得到他輕舉妄動,要先處理的也不是業務上頭的事,而是剛自美國帶孝回來的顧春凝。
春凝的父親已經病逝,她把喪事與遺產事宜一併辦妥了,才回港來。
對於別後的楊慕天,顧春凝是既驚且喜。
畢竟楊慕天算是在事業上冒出頭來,人更出落得成熟淡定,且更舉止矜貴,風度翩翩。
顧春凝並不曉得自慚形穢,她只是看多了楊幕天兩眼,就有點心慌意亂,是真的怕楊慕天會對自己撒手不管。
對於她的嚕囌,楊慕天竟出奇地吞一口氣就容忍了下來。
「慕天,這些大經紀行裡頭,人事是否複雜?」
這句話根本是多餘至極的。
楊慕天沉住氣,答;
「當然比涼茶鋪要多冒一些風險。」
「如果太辛苦了,就別干呢!我看工作時間也太長了,日頭是股市,晚上是金市,差不多一天裡頭有十六小時要擱在經紀行。」
「能回家來睡覺就成了。」
顧春凝忽然飛紅了臉,神態有點忸怩。
楊慕天遊目四顧,不去看她,因覺醜人多八怪,尤其易於教人嘔心。
「我是不要你太操勞,反正父親很留給我一點錢,總夠我們安安樂樂過日子,若不是你堅持要留在香港,我看美國那邊也是能住的地方,我們也可以開一家餐館或是什麼的!」
楊慕天打蛇隨棍上:
「不要過分操勞的是你。我看,就把顧春堂結束了吧!」
「有點捨不得,總是自己一手一腳做下的一盆生意,有感情的。且也以之消磨時間,否則,你這麼忙,我躲在家裡又傲什麼呢?」
「總有得你忙的時候。我正要跟你商量,就快有間新交易所成立了,發的經紀牌照不少,我打算自立門戶,買個經紀牌開業。到時你不也是老闆娘一名,喜歡的話坐到經紀行去,大把客戶陪著你過日子呢!」
「就好似萬氏證券那個樣子!」
「總有一日比萬氏更威煌架勢!」楊慕天極具信心。「你說好不好?」
「現今我還有什麼事不是聽你拿主意了?」顧春凝想了想,又說;「慕天,倒有一件事,你要真拿定主意才好。」
「什麼事?」
顧春凝期期艾艾地說:
「我們的事!」
楊慕天想了想,說,
「我們不是好好的,走在一起根本是我主動,你有什麼好擔心?」
「我知道,只是,名不正則言不順。看在人家眼裡也覺突兀。」
「看在誰的眼內?」
「街坊鄰里,親朋戚友。」
「我還來給你說,這層老房子,也不能再住了,我們搬了家,就是新居新人,還怕什麼閒言閒語。」
「話不是這樣說的,慕天,要鼓起,勇氣來跟定了你並不容易。我們年齡差距大呢!我是看你如此真心誠意才冒了這個險的。」
「你不信我?」
「既是大家都真心誠意,又何不辦妥手續,好讓心裡頭安穩。」
楊慕天的腦筋轉得極快,隨即說:
「好。我們一步步計劃實行,先把顧春堂的生意結束,搬到港島那邊去,你負責佈置好一個像樣點的家,我則把經紀牌申請到手,開妥業,然後我們才再註冊結婚,好不好?」
「你看我們擺不擺酒呢?還是不要張揚了,到底是老妻少夫,有點難為情!」顧春凝喜形於色。
楊慕天總算把她安頓下來了。
他們的新居在北角,是一層小小的樓宇。
楊慕天堅持要租住,準備把顧春凝手上的資金全部放在開設經紀行上頭。
七十年代初,股票市場上果然耳目一新,本城多了三間交易所,成為生力軍。
要申請新的經紀牌照,當然比香港證券交易所容易。畢竟後者早已額滿見遺,要有經紀肯出讓牌照,才可以得著機會。故此,楊慕天視此次為相當難得的機會。
他固然是異常落力地在三姐身上下功夫。甚而明知萬太太有插花的習慣,就托辭說,有位親戚是經營鮮花批發生意的,每天大束大束各式鮮花送到萬家來,只收少少錢,逗得萬太太不知有多高興。
楊慕天對方勝棋,則採取直截了當的手段,乾脆實話實說,在萬勝棋辦公室內垂手而立,說:
「請老總成全!」
萬勝棋心想,這年輕人倒是有志氣的。自己也曾經歷過要人家栽培的階段,現今伸出手來扶掖後進,也是份所當為。
倘若不是自己午事已高,也準備慢慢退出商場,做半退休的打算,留多幾個好夥計任事也好。如今,也就不介意放他們出去,早早自立門戶了。
且大經紀身邊有多幾個依附著自己做生意的小經紀,也是很必須的。甚多大手買賣,不宜張揚的話,正好交到這些附屬經紀行去處理。
加上家裡頭一上一下兩個女人,都在有意無意之間替楊慕天講好說話,也就成人之美好了。
有了萬勝棋的支持,申請新的交易所經紀牌一事,也就易如反掌,只不過是交錢辦循例式手續而已。
楊慕天跟在萬勝棋身邊的日子雖不算長,可是,他為人精靈乖巧,口齒極端伶俐,對手的情緒,經常在他控制之內。手段又絕對狠絕,待人鬆緊,收放自如。故此不久就已在金融市場內聲名鶴起,手中有不少客戶。
當然,更由於他巴結萬勝棋不遺餘力,萬氏既已立定退休的心意,也就相當樂意於將一些大型客戶,介紹給楊慕天。其間,市場內有過傳言,說是楊慕天跟萬勝棋太太有過一手,故此才有這番實斧實鑿的帶挈。究竟有無其事,會是個永遠的啞謎。非但不會有人確知事實真相,就算連楊慕天本人的記憶,都已刷去了跟萬勝棋太太的一節。他半生以來,女人之多,有若恆河沙數,怎能一一盡錄腦際?有沒有跟萬勝棋太太耳鬢廝磨,亦不影響他給自己踏出來的那條青雲大路。
楊慕天跟任何人一旦相識了,他有心要結納的話,無人會超越他的五指山,早晚會乖乖地讓他從心所欲。故此,他自創立了永盛投資之後,不論是金融業內的好手,抑或腰纏萬貫的富戶,全都陸續被他羅致,成為永盛旗下的得力助手與米飯班主。楊慕天的皇朝,很快就具雛型。
至於說,被他利用完之後的人是如何下場,莊世華莊競之父女便是其中的表表者。
就是顱春凝,結局也是黯然淒慘的。
為什麼戰爭中的士兵們見到女人會得飛擒大咬,發洩獸慾,只為他們要平衡恐懼,得快樂時且快樂。
同樣道理,金融市場所內氣氛緊張,那種今朝不知明朝事的動盪,尤其使局中人情緒長期不安。於是當風起雲湧的商界中人,偶然偷得浮生半夜閒時,就一定要軟肉溫香抱滿懷,方覺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