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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頁     梁鳳儀

  我明白這個道理,且迫切地實行著。

  思潮起伏過後,我對念真說:「我終於找到事做了!」

  「恭喜!這麼快!」

  「對,半價的跳樓價,立即有人接收!」

  「誰說不是,只要你肯半價,自然有著落。問題是薪金及職位可以半價,其餘的感情與終生事件,怎麼能太委屈自己?」

  世界上沒有嫁不出的姑娘、娶不到妻室的男士。只要你肯飢不擇食,降低自己要求千百度,就可以了。

  然,你願意嗎?

  總是太多感慨!

  「不是澆你冷水,新工可有作為?」

  「老早習慣了事無可為而仍為之了,沒相干!」這回是輪到我有點氣餒。

  「有沒有再見章德鑒?」

  「沒有。」

  她開門見山地問,我理直氣壯地答。

  「他回來了!」念真說。

  「什麼?」一時間,我還未弄明白究竟!

  「他度蜜月回來了。」念真補充。

  「嗯!」我茫然地應著。

  現今,他已成陌路?

  未曾跟自己戀愛過的一個男人,會得變成怨家,也真太諷刺、太可憐了。

  「你這就跟他一刀兩斷了?」念真問。

  「我們從未試過藕斷絲連。」我說。

  「楚翹,你不希望能轟轟烈烈地戀愛一次?」

  「怎麼轟烈法?要奮不顧身,肝腦塗地,置之死地而後生般戀愛嗎?」

  「過程刺激得你魂離魄蕩,讓你非常地戀戀不捨!」

  大概是經驗之談了。

  「念真,這種閱歷,算是福氣抑或劫數,暫且不說,也真要講緣份。我可沒有緣,更沒有份!」

  念真歎一口氣說:「你不覺得自己是杯白開水?」

  「形容得最貼切不過了,單是一個中環就有過萬杯如我這樣的白開水,本身也夠淡而無味,然,人們缺少我們不得如此而已。連喝可口可樂,都會有增肥的顧慮,何況是白蘭地或威士忌?」

  「你甘願做可有可無的角色?」

  「誰在世界上不是可有可無?撒切爾夫人在位多年,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現在呢,不也是要拱手讓賢?報章上還頻頻呼籲,請她不要間接影響梅傑的思想與行政。」

  「唯其叱吒風雲不可永遠,更要得一時風光是一時。楚翹,請放棄平淡,追求刺激!」

  「是不是追求就能得到?」

  我不是不嘗試追求過的,一出手,立即敗下陣來。還有什麼話好說的?

  「最低限度,你有了這個觀念,機會就經常在你身邊!」

  「這不只是你的建議,其實是經驗與感受,是不是?」

  「楚翹,我沒有事是需要隱瞞你的。」念真說這話時,她很具誠意:「只是我不願太過張揚自己的私事。」

  「對,並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包括至親好友!」

  「因此,我不需要詳述經過,只把我的感覺及意見告訴你。只要能戀愛就好,要女性生活更精彩,只有戀愛。」

  「恭喜你!」

  「其中有很多苦楚與委屈,然,若要我重頭選擇,我仍會走相同的路。」

  「無悔行動!」

  「對,請相信我。」

  「念真,」我忽然笑起來:「你有著肥水不流別人田的心意是不是?誠恐我不知戀愛的美麗,而輕輕放過,所以盡你的老友責任!」

  「如果我這樣子的戀愛際遇,都談得上是至高無上的享受,我才敢推薦!」

  念真沒有告訴我,有關她的戀愛對象與經過。

  我亦從來不問。

  過程與對象是誰,不是最要緊的事。

  我沒有這份好奇。

  在跟念真的交往中,親眼見到過她沮喪落難與神采飛揚的時刻,這印證了她的信仰與理論。

  不是我不敢苟同,只是我正失望、氣餒。

  天下間當然有奇能異士,有人貴為一國之君,深具宰相之才,也有人長袖善舞、富甲一方。可惜財勢權位福祿都滿意者,仍只是芸芸眾生的極少數而已。

  像阮楚翹這種稍有理想與才具的人,伸長脖子盼能際遇非凡,出入頭地,大有可能是奢望。

  如果要隨心所欲,請量力而為。

  我的人生怕是雞肋的一生罷了。

  第43節

  念真仍很關切地說:「你找我出來,只是要告訴我,重作馮婦,又得在中環出沒了?」

  我苦笑,答:「現階段,這已是我最大的期望與最高成就。」

  「請密切注意你真正的幸福,楚翹,」念真挺一挺胸,好像鼓足勇氣才說下去:「章德鑒那另一半完全不像樣,我並不看好他們的婚姻。」

  「什麼?你別憑空造謠,為拯救我的自尊而做不必要的努力。」

  「我不完全是你想像中的偏心與盲目,我見過新任章太太,一見便知龍與鳳。」

  「人們老願意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事實。」

  「你是過分地為人設想及看輕自己。」

  「無論如何多謝你鼓勵。章德鑒有日離婚的話,你再通知我。你對這答案是否滿意了!」

  我說這話是順理成章,而不是刻意設計的。

  怎料李念真聽後,整張粉臉變得蒼白,神情有太著痕跡的尷尬。

  我這才猛然醒起,必是觸著她的痛處。

  很自然的,我說:「對不起!」

  「沒什麼。」念真搖搖頭:「你或許說得對,我其實是在自討苦吃。」

  念真低下頭去。

  突然的,兩個人都沒有話。

  念真再抬起頭來時,滿眼含淚:「楚翹,我的壓力很大,情緒因而極不穩定。甚至剛才跟你說的那番話,都是下意識地為向自己證明,愛情無價,為得到一份男女相悅,付出什麼代價也在所不惜。楚翹,我其實是在努力自圓其說。」

  我只能緊緊地握著念真的手,以示支持與安慰。

  教我說什麼好呢?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沒有戀愛,寂寥冷清。

  戀愛呢,一樣愁苦難禁。

  所有美好的事物,都好像曇花,萬眾期待,剎那盛放,燦爛艷麗得令人心醉。

  然,一個很短很短時期之後,吸引力就引退。

  我把紙巾遞給念真。

  她接過了並且拭淚。

  兩人之間的氣氛是愁苦、無奈與靜謐。

  任何人的歡樂與悲傷,必然自知。

  在忍無可忍時,叫喊和哭泣只不過是一種暫時舒緩壓力的方式而已,並不能解決問題。

  旁人更無力為之分憂。

  靜靜地當個聆聽者,心內寄以一份懇切的期許,萬望對方戰勝苦難,早見光明,就已算是最大的支持了。

  念真只是很多很多時代女性的一個模式。

  一直以來,她都把自己的感情生活,以一種低調子而且隱閉的方式處理。

  事情還沒有發展至山窮水盡,誰都不會開聲地求救!

  現今世界已經殘忍到連吐苦水都屬於向人求助的一種。

  沒有任何人在世界上再有任何責任把自己的時間與精神分用在沒有切身關係的人物上頭。

  除非你愛對方。

  對於念真,我當然有一份摯誠的關愛。

  從小相交至大的同學,那份信任與情誼,決不是踏出社會做事之後的交往的朋友可以相比。

  我輕聲地安慰念真一句:「能有人真心愛你,就已經要滿足了,其他的難受也真不必管了。愛你的人包括了他和我,是嗎?」

  好笑不好笑,時至今日,倒轉頭來去安慰別人的仍然是我。

  或者,這對我有實質幫助,最低限度令我更深切地體會到,任何情況下都必須靠自己,靠自己雙手去創天下、靠自己雙腳去站起來、靠自己頭腦去思考解決困難的辦法、靠自己的一顆心去關懷自己的一切。

  新的一份工作,說易不易,說難不准。

  由主持出入口行以及旅行社的總經理,變為只管轄旅行社的業務推廣部頭頭,不只職級上有差別,在實際發揮才能上亦有新的局限出現,非常的顯而易見。

  不錯,表面上,我的工作範圍縮窄了,會變得輕鬆。其實不然。

  在行政架構上層的人,用腦思考全盤計劃的時間多,真正動手去處理營運反而少。

  如今不同了,凡事都要親力親為。擬定好了的業務推廣計劃,不是分派各人執行,而是要調轉頭來請示上司,獲批准後,由自己切實逐步推行。後者的功夫是瑣碎而勞累的!在把業務拓展的理想進行過程中,發生的架床疊屋事件十分多。

  歸納起來,不外乎是為了有那個信心的問題癥結在。

  從前,在章氏,只要有自信就行了。

  如今,在順風,除了自信心要加倍,作為據理力爭、貫徹篤行的基礎與勇氣之外,還要別人對我有信心。

  所謂別人包括老闆與下屬。

  這是很艱難的一關,為了要闖過去,弄得人疲累不已。

  焦啟仁並非太難相處,然,也許是他年紀大了一點點的緣故,作風甚是保守,跟我的進取性格有相當大的一段距離。

  比方說,這最近,我在歐陸旅遊航線上,得到一個新系列的酒店支援,願以較便宜的價格,把房租予順風。

  可惜,焦啟仁在聆聽了好消息之後,反應並不熱烈,且甚躊躇。

  第44節

  我怪異地問道:「焦先生,價錢相宜得很,我們這一行競爭激烈,開源很困難,倒不如在節流上下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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