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玉圓深深的歎一口氣:「就是本城的人,幾曾會候至表現救國拯民的機會?在今時今日,肯於茶餘飯後拿起張報紙,努力念一下時事政情,竭力瞭解中英關係,再肯填張選民登記表,摯誠地投代表你為本城做事的人一票,就已經是個心懷國族、情牽香江、以此為根、以此為本的上好表現了。
「明軍,像左思程這種男人,把他身旁出現的每一個機會都抓緊,不擇手段,為自己鋪排青雲大路,置自己的責任與親情於不顧,還值得原諒?
「男人生下來不肯背負女人、承擔女人,就是該死,就是要不得。
「何況眼巴巴的看著人家大了肚子,還是不顧而去!」
徐玉圓說得力竭聲嘶,不期然伸手拿了杯清水,骨碌骨碌地喝個清光。
賽明軍微垂著頭,仍作無可無不可的掙扎,說:「人會變嗎?既能變壞,也能變好,是不是?」
「變?怎麼變?三歲定八十。你認識他那年,已經二十多歲了吧!不要硬是以為人家會變,百變尚且不離其宗,品性是天生的。倒不如直認當年自己眼光的失策,到如今又感情用事好得多!」
「玉圓,你且別生氣,我沒理由不聽你的。」
徐玉圓緊握著明軍的手,道:「明軍,你看我,有什麼呢?不外是光棍一條,母親百年歸老之後,就只我自己一個了。活得好與不好,分別都不大。想你不會嫌棄我,容我說句真心真意的話,連我的指望也在你和小暉暉身上了,我哪有不希望你幸福之理?只是,明軍,對於左思程,我絕不放心。」
明軍歎一口氣:「是死結了。」
「不是的,解鈴還須繫鈴人。你且跟他再二口六面的開一次清清楚楚的談判。
「把你心目中的問題全部抖出來,看他作何答覆?有何預算?
「最簡單的表現真心誠意的方法,就是他跟謝適元離婚,放棄謝氏家族為他帶來的一切榮華富貴,從頭再起,帶著你和嘉暉另起爐灶、另建家園、另尋天地。那麼,我祝福你,恕我看走了眼。明軍,其實我但願我錯!」
賽明軍幽幽地問:「如果他的要求並非如此呢?」
「你也有這個恐懼?」
明軍沒有作聲。
「我賭他叫你當外室,然後離開建煌,由他負擔你們母子倆的一切衣食住行。」
明軍驀然抬起頭,震驚地望住徐玉圓,顫巍巍地說:「果如是呢?」
「他只不過是利用你的癡心,換個法子,去確保自己的安全而已。」
賽明軍如墜冷窟,遍體生寒,不能自已。
回到建煌去,小圖急急說:「很多人找你。」
「誰?」
「由上至下。上至謝適文先生、左思程先生,下至分店的幾個經理。」
「有留口訊嗎?」
「謝先生說,他希望你能在這些日子重新安排一下現有工作,把起碼一半時間騰出來,跟他一同處理沙田廣場東翼興建巨型百貨商場的計劃,很多會議需要回謝氏企業的地產部開的。就在今午,就有一個建築藍圖擬定的會議,往後又有一個有關晚宴,謝先生都希望你出席。
然後小圖又作了補充說:「我已經告訴謝先生,在你的日記簿上,今天晚上沒有約。」
「我要陪伴嘉暉,已經有兩天晚上沒有好好的跟他在一起。」
「慈母多敗兒,你也得為為自己?」小圖說這話時明的提高聲浪,變調講出來。
「有這麼嚴重?」
「世事難以逆料,屢有意外驚喜。」
「左先生呢?他可有留言?」
「沒有。他請你回來後,給他一個電話。」
明軍點點頭。
第三章
當小圖走出了她的辦公室之後,明軍執起電話筒宋,搖給左思程。
「你回來了?昨天晚上睡得可好?」對方的語調是溫柔的,一如往昔。
「差不多。」
「今天晚上能跟我再相見嗎?」
「思程,我需要好好的靜靜的細想,情況似乎有點難以適應。」
「為什麼?」左思程的語調是猴急的:「是不是因為你已不再愛我?」
「並不是這麼嚴重的問題。」賽明軍立即否認。
「那麼,明軍,見我。」
如許的癡纏,令人回憶初戀,記起曾有過的花前月下、細語喁喁、卿卿我我。
「今天晚上我已有約。」賽明軍嘗試狠一狠心,只這麼一句回絕的說話,竟意外地令明軍心頭有微微的驚喜,駭異於自己原來有回絕左思程的勇氣。
「約了誰?」
「是謝適文要我跟他一起出席一個業務上的聚會。」
對方沉默。
「我們改天商討,成不成?」明軍這樣建議。
左思程悶聲不響,就掛斷了線。
明軍忽然又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左思程似乎是不高興了。然,另一個思想在蠢動著。由得他發脾氣去,經過與徐玉圓的一席話,凡事要小心考慮,不能重蹈覆轍,雙方能有一個冷靜時間,也許是好的。
黃昏在謝氏地產部開的會議,非常冗長。謝氏的作風穩健而又講求效率。那新建商場的圖則已經完成,即將要把這最後定稿,呈交政府有關部門批准之後,就可以開工建設,預計一年半後就可完成。
在本城,一定要以果斷明快的步伐,生意才會成功地踏上成功之途。
要韋子義及賽明軍出席這個會議,是相當賞他們倆的面光,尊重他們本行專業知識的。讓他們看看有什麼地方需要配合及修改,好在這個階段提出來。
二人分別作了一些建議,都是與會中人讚成且讚好的。
故而會議之後,各人都似打了一場仗,相當疲累,只為全神投入之故,精神是絕對緊張的。然,可以看得出來,人人都喜氣洋溢、滿懷希望。
謝適文尤其興奮,他對賽明軍說:「你實在細心,很多營運百貨商場的實務需要,若不由你補充,將來建築完成後才發覺要東補西湊的,一定費時失事、勞民傷財。明軍,謝謝你!」
「你太客氣了!」明軍笑著問:「緊接下來的是個什麼樣聚會,跟什麼人吃晚飯去?」
此語一出,謝適文臉上重現緋紅。
「啊,是這樣的。」看得出來,他有一點點的故作鎮靜:「只不過我想邀請你吃頓便飯,秘書傳遞的口訊或有些微誤解。」
「啊!」明軍應著。
「你有這個空嗎?」
似乎不能這就推掉,只答應公事應酬,而不作私下交往,是太沒有禮貌了。
明軍之所以稍為愣然,只為她從來都未試過跟集團內的男同事在晚上單獨吃飯,何況對方的身份有異?
有時,明軍想,自己是過分地拘謹執著了。
於是,大大方方地答:「很好,我們到什麼地方去吃晚飯了?」
「喜歡吃什麼菜?」
「你拿主意,好不好?」
謝適文因此遣走了司機,自己開車,把賽明軍帶到太盛廣場附近那一系列的六星級大酒店去,選了其中的一間法國餐廳,共晉晚餐。
賽明軍並不喝酒,她說:「是不是很掃你的興了?」
「怎麼會?我也不是酒客。」謝適文說:「很多時,吃西菜叫酒的作用,只為增加情調而已,我們並無此需要吧?」
賽明軍不語,她突然覺得眼前情景,有一種夢幻似的熟悉感。
是嗎?有時人面對一些分明是新鮮的環境與人物,好像似曾相識。
追溯到很多很多年以前吧?
明軍不敢再思索下去,怕生尷尬。
她微微蠕動身體,重新坐正了,開始跟謝適文款款而談,都環繞著公司的業務,彼此溝通得如此順理成章,津津有味。
謝適文說:「能跟談得來的朋友一道吃飯,那種好感覺猶勝於山珍海味。就在你送嘉暉赴施明訓生日會的那個晚上,我被完全不投契的人糾纏不休,悶得頭暈腦漲。」
「你們談些什麼呢?」明軍問。
「我給對方建議,談葉利欽與戈爾巴喬夫的政治關係。」
「你有心得?依你看,葉利欽的得民望?是否真能輔助戈爾巴喬夫進一步促使保守派讓步,加促他們改革的步伐呢?」
「你對政治原來有興趣?」謝適文奇怪地問。
「不,我不懂。唯其不懂,而又是國際間的大事,我就更覺得要花一點時間精神去瞭解,是客觀的需要多於主觀的趣味。但,不要緊,在學習吸收知識上頭,是殊途同歸的。」
謝適文很同意這種態度,且由衷的敬佩。
這以後下來,他以顯淺簡明甚而有趣的方式,向賽明軍解釋了蘇聯當今的內患與影響外頭世界的可能性。說的人娓娓道來、頭頭是道,聽的人心悅誠服,甚覺悅耳動聽。
想不到在這麼枯燥無味、艱辛難懂的事物上,兩個人配合都是一樣順遂暢快,就更遑論其他的話題了。
一頓飯在異常開心融洽、意猶未盡之下用畢。
謝適文沒有徵求賽明軍的意見,他管自對侍役說:「請結賬,並替我包起一個蘋果批。」
然後他對賽明軍說:「跟你談話實在太愉快,捨不得走;但,嘉暉一定在等待你回家去,跟媽媽道了晚安,才安心睡覺,不要令他久候。這兒的蘋果批,很好吃,拿一個回去給嘉暉,算是我霸佔了他媽媽一個晚上的補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