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這番話,賽明軍甚至不曉得道謝,她只微垂下頭去,竭力的眨動眼睛,因為她覺得雙眼濕熱,有淚水似乎要趁勢奪眶而出。
果如是,當然是失禮的。明軍怎可以在謝適文跟前失禮。
之所以如此,只為有莫可言的深深感動。
處在眼內沒有他人、只有自己的世界裡頭一大段日子之後,對人類可能存在著的溫情、關懷、將心比己、明白事理,是太過陌生了。
原以為已經遺失了的寶貴東西,突然間明晃晃、光閃閃地出現在自己跟前,一刻驚駭之後,心上就只有感動。
謝適文把賽明軍送回家去,他下車,給明軍拉開車門,再把那盒蘋果批遞到她的手裡,說:「多謝。這是個賞心的晚上。」
「你這麼客氣,道謝的話應該由我來說。」
「我們是真太客氣了。」謝適文笑。
「晚安!」
「明天見!」
謝適文沒有走,示意他要目送賽明軍走進大廈去,他才安心。
明軍正按動了大廈啟門的密碼,要走進去時,謝適文又匆匆地趨前,叫住了她。
「什麼事?」
「這個週末,你可有空?」
明軍只望住了對方,傳遞一個溫和友善的眼光,鼓勵他把話說下去。
「我並不喜歡出席餐舞會,有時為了一半公事,一半人情,而勉為其難。當然,如果結伴同去的人,能藉機暢談,才不可同日而語。我可以邀請你去舞會嗎?」
不知何解,一向拘謹的賽明軍,但覺心頭澄明寬敞,很願意落落大方地表達自己的一份心肯意願。她說:「我其實也怕應酬,但有人一齊共赴難關,就不成難關了。」
謝適文喜出望外,約好賽明軍說:「這個週末,准七時半,我來接你。」
明軍點點頭。
適文以極輕快的腳步,走上他的座駕。
誰知明軍又回轉頭來,叫住了他,問:「很隆重的一個場合嗎?我要穿什麼衣服才合規矩?」
謝適文朗聲答:「有什麼穿什麼,不必緊張。」
這以後的幾天,賽明軍的生活非常忙碌,她一直要跟那負責新百貨商場建築圖則的謝氏地產高級職員,清楚她交代會議上提出了、又彼此都同意要研究的建議,留在建煌集團的時間比較少。
黃昏,她一定撥電話給小圖,看有沒有特別的口訊和要簽批的文件。
已經有好幾天,沒有了左思程的消息,他根本連口訊都沒有留給賽明軍。
當疲累的一天過去,賽明軍將日中發生的事遂一記起來分析時,明軍不禁對左思程的這種忽冷忽熱、忽晴忽雨的脾氣歎氣。
真有三歲定八十這回事吧?
從前跟左思程相處時,每一宗他提出的要求,賽明軍必須答允;每一件他規定的事情,賽明軍必須遵行。偶有不同的意見,或打算變個法子來做,左思程就讓賽明軍看他的臉色,不瞅不睬好一陣子,直壓迫得賽明軍讓了步,或甚而加倍順從,以逗他高興才作罷。
自從那次左思程約會賽明軍之後,他一直沉寂至今,沒有再作任何表示。
這代表他不滿被拒絕約會?代表他放棄對明軍的期望與要求?
賽明軍心上有一點點不自在;然,騷擾她的情緒還不至於太嚴重。
也許,這些年來,事業上的歷練,使明軍習慣自己應擁有獨立的意願、思維、裁決。不能被對手或旁的人,在未提出充分理由之前,過分左右自己的意志與判斷。
賽明軍堅持,在跟左思程再續前緣一事上,應該再慎重考慮,明軍其實覺得左思程有點笨。如果他真的非常渴望跟自己復合,不是這樣一團急驚風似,席捲而來,令人措手不及。
畢竟,她已經沒有他,而好好的生活了幾年。又因歲月如梭,長時間的分離,令最親密的人都會變得陌生。
賽明軍心上不錯仍一直有一個清晰而微弱的期望:左思程會回到自己身邊來。但當願望突然在自己毫無準備下實現時,仍需要一個短短的緩衝期,才可以平安接受下來。
明軍想,也許像那些至希望發達的人,忽然一朝醒來,人家告訴他已中了六合彩了。不是不高興、不是不震盪、不是不接納,而是要先待驚魂甫定之後,好好整理自己的感覺,才會去領獎,才會去享用。
左思程如果會製造一些自然的機會,令他們的距離先縮短了,關係由疏離復現親切,感情由冷漠而變溫軟,一切就好辦得多。
且,實實在在的,左思程那令出如山、旨在必得的盛勢,生了一點點相反效果,令賽明軍卻步不前。
週末,很快來臨。
明軍沒有忘記是晚的約會。
她最要率先安排的不是什麼髮飾服裝,而是她的小小嘉暉。
假日其實是應該屬於孩子的,故而明軍盡量用下午時間陪伴嘉暉,帶他到遊艇會去。
建煌集團的高級職員都可以享用遊艇會的會員服務,故而明軍帶嘉暉去用午膳。然後,再陪他在游泳池內嬉戲一會,才將嘉暉交託給黃小蘭和她媽媽去。
當母子倆盡興而回時,隔壁黃媽聽到了開門聲,慌忙探頭外望,連忙叫住了賽明軍:「有人送來兩大包禮物呢,你們不在,我代收了,這就拿過來給你們吧!」
當賽明軍跟兒子一齊拆閱禮物時,差不多要同時驚叫。
送給明軍的是一襲月白色軟緞的古典式晚服,漂亮矜貴高雅得叫人忍不住要往身上穿去。低低的領口,大大方方的露出了淨白無骨的頸與肩,細腰微微一束,裙子向兩旁撒開來,造就了一重高雅的架勢。
整件衣服的款式,極其簡單。然,非常美麗。
穿在一個美麗的人兒身上,更添多很多很多很多倍的美麗,要叫穿的人、看的人都暈眩。
小嘉暉瞪著眼,看住自己那艷絕人寰似的母親,也一時間呆了,才曉得揮動手上的模型玩具,大聲嚷:「媽媽,你看我獲得什麼?」
明軍蹲下來,抱住嘉暉:「你真要好好的向謝叔叔致謝,看,這麼精緻的玩具,甚至並非媽媽的經濟能力可以負擔得起。」
「為什麼謝叔叔如此慷慨?」嘉暉歪著頭問。
「因為他認為自己約會媽媽,會令嘉暉寂寞,故而作出補償。」
「謝叔叔可以不停約會你,我不介意。」
童言無忌,賽明軍差點笑得嗆死。
當她在車子內,把嘉暉這兩句說話告訴謝適文時,大家又再笑至眼角濕濡,不能自已。
「不錯,嘉暉是太高興了。但,還這麼小,就利害分明,真是!」明軍半開玩笑式的慨歎。
「不怕,取之以其道,是聰明的表現。」
「我們不應該接受你的禮物。尤其是這襲新衣。」明軍是誠懇的。
「我不要你為了一次半次的應酬,而要作無謂的花費,我知道如今女性服裝,價值不菲。」
明軍身上的這一襲晚禮服,怕起碼是她的三五個月薪金了。
「我其實並沒有打算買新衣赴會。」
「現今是兩全其美的了,其餘的問題就不值得顧慮了吧!」
當他們抵達餐舞會現場時,明軍就更明白,更感謝謝適文的心意。
一整個酒店大禮堂的嘉賓,全是城內頂尖兒的工商政界人物,爭妍鬥麗,互相輝映。
往那種衣香鬢影、翠明珠亮的氣勢內一站,要覺著自己沒有被旁的人比了下去,是完全不容易的,競爭是太激烈了。
然,賽明軍所到之處,都是無敵的。
男士們固然漂來極之友善甚而熱情的目光,就是女士,那種妒羨交替的神情,只平白地為賽明軍加添聲威。
她活像一尊美麗而不宜觸摸的玉觀音,只微笑而祥和地接受著人們的尊敬與崇拜無可否認,人靠衣裝,那一襲怕是價值連城的晚禮服把她托襯得如此無懈可擊。
全是謝適文的周到。
正如他自己曾說過的,在任何情況下,一個男人跟一個女人在一起,應該由前者肩負照顧責任。
他當然不好意思邀請女伴赴餐舞會,而又不照顧她的需要。
謝適文在跟嘉賓應酬的縫隙時間內,仍不忘低聲問賽明軍:「沒有悶著你吧?」
「怎麼會?既高興熱鬧又增廣見聞。」
「要是你不答應捱這場義氣,我其中一位妹妹就遭殃了,找不到舞伴,我往往就要她陪我赴會,她可是怕得要死。不比我最小的一個妹妹,恨不得夜夜笙歌,晚晚應酬,對於紙醉金迷、燈紅酒綠的夜生活,她倆是一個避之則吉,一個趨之若鶩。我比較中立。」
「是一樣米養百樣人。」
「看,一說曹操,曹操就到,他們來了。」
隨著謝適文的目光望過去,賽明軍看到左思程夫婦手拖著手地走進來。
謝適元一身的珠光寶氣,頸項上圍了一條金澄澄鑽鏈,還附帶一顆巨極、足有二十克拉或以上的黃色鑽石。耳環、手鐲、戒指,全部配套,完完全全的富貴迫人,燦爛奪目。
奇怪的是,當她站到賽明軍身邊去時,賽明軍半點沒有被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