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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梁鳳儀

  無一人不知道這重關係、無一人不樂於接受這個安排、無一人不高興這種情況得以持續。

  總的一句話,他們知道自己心甘情願,樂此不疲地受杜晚晴擺佈。

  圍在一片淡梨紅色雲石圓桌上的七位巨擘,一邊緊張手上的牌,另一邊又緊張杜晚晴對自己的態度和反應。

  杜晚晴,這天一晚上穿得並不花巧,一件寬寬的月白色的衣裙,自腰間繫過來一條麻色軟帶,輕輕地束起來,恰到好處地現出了細腰,拱托著豐滿而堅挺、非常合乎標準比例的胸脯。

  杜晚晴一頭烏光水滑的長髮,輕輕鬆鬆地綰在腦後,別上了兩朵小小的、枯黃的干菊,別有一番脫俗的韻味。

  臉是淨白的,只有從裡透外的一抹自然酡紅,點綴在兩頰之上。杜晚晴輪廓的細緻幼嫩,動靜的嬌柔俊逸,實在是集矜貴含蓄的柳湘鸞與妖艷嫵媚的花艷苓而成的極品。

  最難得的是,杜晚晴由頭到腳,透著一層揮之不去的書卷氣,那不是她靠遺傳與繼承得來的,是杜晚晴獨家專有的氣質。

  她,還是個如假包換的,有英國倫敦大學百福書院文學士學位的大學畢業生。

  花艷苓在女兒學成歸來後,第一句話就問:「你打算怎樣發展?」

  杜晚晴看了她的外祖母一眼,再斜斜地把小腿交疊著伸出去,這麼一個誠懇的眼神,再加如此一個優雅的動作之後,她才開口說:「我繼承你們的衣缽。」

  出道三年,紅透半邊天是本城頂級交際場中一個絕大的奇跡。

  杜晚晴跟她外祖母仍有晚上談心的習慣,晚晴偎依在柳湘鸞的懷抱裡說:「婆婆,做任何一個行業都需要突破。」

  「對。」柳湘鸞拍拍孫女兒的背,柔聲地說,「我們的這一行怕還沒有名校畢業的大學生,打正招牌做這門子生意。你前途未可限量。」

  杜晚晴說:「婆婆,我需要你的教導、你的祝福,有甚於一切。」

  「入門的第一件事,你必不能以你的職業為恥。胸懷坦蕩,言語才會玲瓏,舉止方能大方,內涵始會外溢,形態便能優美。」

  「沒有什麼可恥的,婆婆!真的。」杜晚晴這樣說了。

  她是真心誠意的。

  回頭且看看她的環境與家勢,就明白一切了。

  外祖母柳湘鸞已經一大把年紀了,除了年輕嫁與高驥時,享過幾年福之外,一直捱得金睛火眼,才把一雙兒女帶大。

  杜晚晴的舅父高敬康,現今少說也已經近五十了,—直是游手好閒,無所事事。仗著慈母的一句話:「他是高家惟一的血脈!」

  於是替他成了親,娶回來的那個叫阿金的舅母,心腸淺陋得盛不住生活上任何壓迫。年年月月的攤大手掌,問柳湘鸞與花艷苓取家用,一派「你娶我回來就得養我」的款頭,毫無愧色,弄得家人啼笑皆非,卻無可奈何。

  其後再生下了一子一女,落實了高家有後的功勞,更有恃無恐,繼續把撫養提攜自己一家大小的責任擱在柳湘鸞身上,繼而轉嫁給花艷苓,再傳下來,就成了杜晚晴的責任。

  那一子一女,全部送美國留學,單是三個學期的學費,足足是小戶人家一家五口的一年糧。

  花艷苓以色笑皮肉辛苦賺來積下的私己錢,經年貼補在家用上頭,老早已經床頭金盡,只餘一肩責任與滿腔無奈。

  杜晚晴的長兄杜展晴,表面上已經出身四年,實際上呢,時乖命蹇,做哪一門子的小生意,都虧蝕,一身都是債務。

  二姐杜日晴,嫁與環境相當不錯的一個同班同學,叫遊子健。家裡頭的嬸母一大堆,是非之多,難以形容,等閒不敢再與娘家人親密來往,怕被翻起底子,節外生枝,諸多不便。連人都已疏遠,就更遑論可以拿一些私己錢,暗地貼補杜家了。

  老三杜現晴,是杜家的現眼報。花艷苓一看那天生的白癡兒,就流眼淚,捶胸頓足,道:「我們究竟幹錯了什麼事,得了這個不可扔、捨不得扔的包袱。」

  把杜現晴送到特別護理的療養院是最理想的,然,月費高昂,非平民百姓家所能負擔得起。

  再下來,杜又晴、杜再晴一弟一妹,勤奮聰敏,學業成績相當優異,又是否忍得下心,不想辦法繼續栽培他們了?

  依賴花艷苓,固然不可以了,父親杜一楓呢,少掉半個子兒買酒吃煙錢,就拳打腳踢,拿妻兒出他那口懷才不遇的鳥氣。對付這頭有血緣關係的瘋犬的惟一方法,就只有供給他滿意的日常使用,把他拴在屋裡。

  杜晚晴在申請到獎學金赴英攻讀前,就已經打好了算盤,對她外祖母與母親起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請相信我的這句話,你倆再捱多三年,待我回來,把整個包袱背起來,讓所有人都有好日子過。」

  就算委屈、就算淒涼、就算下作、就算犯賤,都只是一個人的犧牲而已,換回來的是十個以上親人的安樂,幹不幹?

  杜晚晴心肯意願地答覆了自己,說:「干!」

  杜晚晴不但是心安理得地繼承她的家族衣缽,且是背城一戰,立定心志要成為當代花魁。

  她從小到大,上學未曾考過第二,總是鰲頭獨佔。參加任何一項課餘比賽,必定勇奪冠軍。完完全全的是校內十項全能冠軍的材料。

  所以,踏足社會做事,也雄心萬丈,要成為她選擇的行業內之翹楚。

  跟杜晚晴一起的同學,最突出的是沈進標,到今時今日為止,只不過年薪四十萬,當一家商人銀行的經理,還是要仰仗了沈家在銀行業內長久聲望為其撐腰。

  年輕大學生捱它過十年八載,等到三十出了頭,充其量也不過是大機構內一名受薪董事而已,收入都不及現今的杜晚晴多。

  其他的更不必說了。當柳湘鸞讀到孫兒高進與高惠自美國寄回來的問候信;當花艷苓每月接到美國加州那間低能兒童護理病院的報告書時,兩位花魁俏臉上綻開的笑容,就是杜晚晴至大的安慰。

  她確定自己走對了路。

  正如柳湘鸞的教誨,心無所愧、亦無所恥的杜晚晴,一舉手、一投足都充滿優越的自信,都有著閑雅的情操。

  她周旋於巨富之間,運籌帷幄。

  這一夜,鬧哄哄的氣氛充塞著醉濤小築的杜家。

  一局沙蟹,輸贏在七八位數字之間,他們名之為小試牛刀。

  榮浚傑這陣子尤其意氣風發,他檯面堆著的籌碼似個小山。

  黃醒楠就說:「傑兄如此得心應手,其故安在?」

  榮浚傑立即答:「美人垂顧,你看,一整個晚上,晚晴多數站在我的背後,心靈感應支持我發牌。」

  「何厚此而薄彼了?」布力行答。

  大夥兒的眼光都放到杜晚晴的身上去,看她怎樣解這個困?

  晚晴濃眉一揚,笑了。像春暖花開般,令人望之而頓覺心頭溫暖。

  她把手裡的幾個紅彤彤的注碼,一個怕是一百萬,分別在各人面前放下一個,以非常好聽的聲音說:「不能瞎猜別人的心意。最高的支持、最大的敬意在乎實際行動。我把我的籌碼平均押在你們每一位身上了。」

  喬繼琛嚷:「這算是公平了,可是,晚晴,你今天晚上輸的機會就多了。」

  對極了,賽馬場上,除非場場爆冷,否則誰以為投注在所有出賽的馬匹之上,就一定贏,是大錯特錯。

  這就是說,賭博遊戲之中,一定要講眼光,贏的人是要有信心,重重的押在一鋪、一個號碼之上,不能均分。

  杜晚晴輕輕回喬繼琛的話:「輸贏的定義各人不同。來醉濤小築玩,賓至如歸,就是我贏;有哪一位客人認為我怠慢他了,就是我輸。是不是?」

  榮浚傑立即插嘴:「所以說,琛哥,你太小瞧我們晚晴的器量了。」

  「榮大哥,怎麼還打我這只落水狗,今晚已經給你贏得這麼開心,還好意思讓我在晚晴跟前矮了一截。」

  「別吵,我來幫你。」杜晚晴這麼一說,就斜坐到喬繼琛的身邊去。

  喬繼琛面前的一副牌,表面已是三條「A」,未見光的一隻牌不知是什麼。

  同台的其餘六人,除布力行之外,都已經棄了牌了。

  布力行之所以堅持,是因為他手上的牌跟喬繼琛是勢均力敵。牌面是一對「K」,一隻「Q」,牌底又是「K」。換言之,如果最後的一張牌是「K」或是「Q」,成了FULL  HOUSE,或四條「K」了,只要喬繼琛不是「A」FULL  HOUSE,他就可以全贏檯面的注碼了。那大概是四、五千萬元的樣子,相等於司憲級退休金的五倍。

  沒法子不心紅起來的。

  要布力行在這緊張關頭放棄多看一隻牌,而以牌面的形勢向喬繼琛就範,他是無論如何不甘心的。

  於是,布力行說:「老喬,你說吧!」

  喬繼琛吸了一口雪茄,道:「賭你跟前的所有籌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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