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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梁鳳儀

  花艷苓歪一歪頭,仍現了兩分稚氣,那模樣精靈可愛得令女人都覺著我見猶憐,看得羅香蓮怔了一怔。

  花艷苓用嬌嗔的聲音說:「蓮姐,我的想法不同,要上岸,一就嫁個富甲一方的,對刀歸隱,長享富貴;一就要情投意合,好像我爹與我娘,縱使家道中落,說到底他們有過真摯感情,再辛苦熬下去也叫值得。」

  花艷苓說完了這番話,才醒起太掃新娘子的興了,於是立即致歉:「對不起,蓮姐,我竟是實話實說了。」

  羅香蓮笑著拍拍花艷苓的肩膊,說:「有什麼要緊呢,是要能百無禁忌的說真心話,才算好姊妹。」

  羅香蓮頓一頓,說:「女人嘛,說什麼都假,命運主宰一切。我是認了命了。」

  羅香蓮真是個凡事隨緣,不強求的人後,口講無憑,她婚的遭遇,可作明證。

  說來,她也真是命途多舛,跟羅大富結婚不到一年,竟有了身孕,可惜夫婦才開心透了,悲劇立即發生。

  只不過在一個夏天,香港刮了一場颶風。羅大富的士多店內,夥計都匆匆忙忙趕公共汽車回家去,只他一人仗著有自用汽車,因而留步把鋪面的零碎雜務料理妥當,方才上鋪離去。

  就為走遲了這—步,剛想在開車門上車前,樓上一個花盆掉下來,正正打著羅大富的後腦。

  全港報紙翌日報道,颶風艾美襲港六小時之後已吹往內陸,釀成了一死三傷的紀錄。

  這一死,正正是新婚一載的羅大富。

  花艷苓死捏著羅香蓮的手,老半天擠不出—句安慰的話來。人死了,說什麼都假,哪有節哀順變這回事。

  羅香蓮無疑是痛心欲絕的。

  只是很快就勉力鎮靜過來,正如她經日掛在嘴邊的那句口頭禪:「都是命。」

  她是真地認了命了,因而哀傷過度,她還曉得幽默地自嘲:「這個遺腹子可以一起繼承父姓與母姓,也算難得了。」

  花艷苓不曉得回應,久久才問:「蓮姐,你以後打算怎樣?」

  「以後?難道還往回頭路走不成。我只好守著大富的產業。兩間士多店怕是管不來了,力不到不為財,我想賣掉其中一間,手上又可多個餘錢,然後專心辦好一間士多店,才是正路。」

  坐言起行,這位認命而又薄命的花國紅粉,就端的當起士多店的老闆娘來,實際經營業務。

  那遺腹子就是如今在花艷苓口中說出了事的羅敬慈。

  杜晚晴當然曉得羅敬慈,小時候,羅敬慈是大阿哥,領著杜家的幾個小弟小妹玩,晚晴管他叫敬慈哥哥的。

  長大後,羅敬慈並不在學業上表現出色,羅香蓮出盡八寶,要他接受高等教育,結果在本城水準較次的專上學院熬了多年,還是無功而還,徒花時間與金錢而已。

  花艷苓於是勸羅香蓮說:「蓮姐,這廿多年,你什麼鹹苦都吞過了,老大的不如意也看成指顧間事,何苦到如今,才為兒孫苦惱了。」

  羅香蓮苦笑:「真是一言驚醒夢中人,怕是年紀一大,人就開始冥頑不靈,我竟忘了是時也命也。罷、罷、罷,兒孫自有兒孫福,我不管就算。」

  自此,羅敬慈就跟在母親屁股後學習那盤士多生意,還算中規中矩。

  大富士多是設在徙置區內的,出奇地好生意。在那兒附近住慣了的人,頭腦比較保守,對於新開設的超級市場,不一定捧場。反倒是對這大富士多有親切感,因此一年到晚,貨如輪轉,其門如市。

  羅敬慈還因為終日駐守士多的關係,跟隔壁理髮店的一位做修甲的姑娘小湄有了來往。

  看樣子,感情進步得很快。小湄每天下了班,就跑到士多店來做義務幫工,對羅香蓮倒是相當千依百順,一副火熱心腸,討好未來家姑的模樣。

  香蓮呢,雖然身邊有個餘錢,也不會指望兒子有本事討個大家閨秀,只要兒子歡喜,那女孩子也肯盡一點媳婦的義務,就很可以接受了。故而,對小湄也就以行動來認可了。

  每晚原本要等到收鋪,羅香蓮才回家的,自從有了小湄,她就在店內吃過晚飯之後,藉故跟街坊搓麻將去,由著兩個年輕人管鋪,分明讓他們有機會親近。

  合該有事了。

  有一晚,當羅香蓮一腳踏出士多店後,另外三兩名賊模賊樣,分明一眼望去就不正經的男子走進士多店來,拉開冰箱,要拿汽水。

  小湄準備迎上去招呼,敬慈覺著他們幾個並非善類,下意識地伸手一攔,不讓小湄出動,由自己走上去關顧。

  就是他這個行動惹下禍根,其中一個慘綠少年說:「我們來買汽水,需那位姑娘侍候收錢。」

  這麼一說,連小湄都嚇著了,慌忙躲到敬慈身後去。

  「怎麼了?會嚇成這個樣子呢?我們不也跟你那小哥兒一樣是人,是男人,可能是更有用的男人,你避著我們幹什麼了?」

  敬慈一聽,火了起來,說:「喂!你們嘴裡不乾不淨的,我們不做你們的生意,請立即走!」

  此言一出,正好給這班好事之徒一個借口,嚷:「這小子出言不遜,我看你怎麼能趕走我們?」

  隨即幾個人互打眼色,立時三刻動手將店內一盆盆的樽裝汽水舉起來,拚死力往地下摔。

  敬慈當然不肯放過他們,開始亂作一團。

  躲在一角的小湄,嚇得管自尖叫。

  另一個小夥計阿九,立即跑出去找警察。

  警方到場時,人已散了。

  店內只剩下嚇呆了的小湄蹲在一角,不住發抖。

  另外,羅敬慈手持一個破玻璃瓶,直挺地站著,兩眼發直,不發一言。

  在他腳邊的地上,一條死屍躺在血泊之中。

  無可轉圜地,羅敬慈的誤殺罪名成立,被判入獄6年。

  羅香蓮在兒子判刑後大病了一場,在病榻中,氣若游絲地對花艷苓說:「原來連上天都欺善怕惡,惟其我凡事認了命,就不斷地給我磨難,至死方休似的。」

  真叫花艷苓無辭以對。

  六年牢獄生涯還不是致命傷,最令羅香蓮憂慮的是那個當差的街坊,來通風報訊。原來生事的幾個慘綠少年固然是黑社會底子,敬慈錯手殺的一人,更是黑幫頭頭的兒子。這真是太嚇人的一回事了。

  「看樣子,我們敬慈不會有機會重見天日,在監獄裡頭,早晚被仇家折磨至死。對方絕不是等閒之輩。」

  花艷苓於是跑來跟女兒商量,說:「非等閒之輩的黑道上人馬,就得找個半斤八兩的人跟他講妥這筆數。」

  杜晚晴沉吟著,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晚晴,你母親只得一位談得來的好朋友,你三姨也只得這個兒子。敬慈更不算是不長進的人。你怎麼說呢?」

  杜晚晴說:「媽,我只怕這種血海深仇,不是千金萬銀所能填補。否則,我去籌。」

  「一物治一物,黑幫的頭頭總有要賣面光的人。」

  那就是說,杜晚晴要去尋出這個保人來。

  似乎沒有選擇的餘地,為了讓母親安心地離去,杜晚晴點了頭,把整件事包攬上身。

  她送母親出大門時說:「替我問候三姨。」

  「晚晴,事不宜遲了。」

  杜晚晴思考了一夜,給她想到個人選了。

  翌日把電話接進布力行的辦公室去,秘書答說:「布司憲今日到立法局開會,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回來,可以留口訊嗎?」

  「我姓杜,叫晚晴,是布司憲的朋友,今晚有個飯局,希望他能抽空來。」

  「可否告訴我地點時間?」

  「君度酒店,頂樓的扒房,七時半恭候。」

  「如果通知不到布司憲,或他另外有約,如何讓杜小姐知道。」

  「不要緊,請告訴布司憲,能來的話,無任歡迎,不能來,就祈以他日吧!」

  七點半一至,布力行就出現在君度酒店。

  杜晚晴很細意地打扮過,穿一件梨紅底色,起小白花的寬身旗袍,那一頭既長且曲的秀髮,一片雲似地散落在肩上,在耳鬢別了一個跟衣服同顏色的髮夾。

  第2節  競如激光一度

  玉蔥似的手,套上一隻通體透明、色澤油潤的翡翠玉鐲,那是身上惟一的一件飾物。

  濃密的眉毛下,那對帶著三分憂疑七分嫵媚的眼睛,望住來人,竟如激光一度,可以攝魄勾魂,教布力行一下子忘了禮貌招呼,就管自直挺挺地坐在女主人對面,傻瓜兮兮地問:「怎麼?只有一個客人?抑或其他的朋友未到達?」

  布力行以為只是杜晚晴宴客,湊齊幾個專門無事就聚在一起耍樂的財閥,吃頓晚飯,也把自己請在一起。

  他原來是另有約會的,應酬家裡頭的親戚。當然,這比起杜晚晴的邀約,就是後者更具吸引了。於是搖電話囑咐妻子單獨赴會,他火速應約而來。

  做傾國傾城的美人座上客,已是大喜。

  如今發覺只約會他一人,更是驚喜交集。

  杜晚晴嫣然一笑,直言不諱:「有件私事要求布司憲幫個大忙,不便旁的人予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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