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力行心上第一個反應就是,應該問對方拿什麼酬勞?
這個問題迅即令他熱血沸騰,丹田之下如鬧三級火警,熊熊烈火正向上蔓延,直燒得一張青白的臉變成紫紅。
他沒有想過,對方把要求提出來,自己會力有不逮。
因為他看得起自己,更不敢小瞧眼前人。
杜晚晴這種女子,不會打無把握的仗。她必然想過自己可以勝任,為她排難解憂,才會相約。
為了好好應付場面,布力行清一清喉嚨,說:「我們先叫了菜,邊吃邊談,好不好?」
「不好。」
布力行以為自己聽錯了,睜大眼看杜晚晴。
她解釋:「如果你肯拔刀相助,我們在這兒只叫杯香檳,乾杯為盟,今晚的晚宴設在舍下,由我親自下廚。」
說完了這番話,杜晚晴留了一個小空間,讓對方去想像他會獲得的獎品,如何豐盛、如何誘人、如何銷魂。
然後,她才淡淡然,大方地再加以補充說:「萬一是晚晴強人所難,布司憲不得不令我失望,那麼,也請布司憲賞一頓飯,讓我把這餐廳的好菜嘗一嘗,才回家去另想辦法。」
布力行是聰明人,且猴急,他差不多要追問:「快說,快說!」
杜晚晴沒有把故事重複,原因從來都不比成果來得更重要,她只把最重要的一點說出來:「我要確保童年好友羅敬慈的六年牢獄生涯,平安度過。」
在布力行未作答之前,杜晚晴補充:「他誤殺的一個人,是黑幫頭頭的親生兒子。」
然後,杜晚晴輕鬆地倚在椅背上,稍遠地凝望著布力行的表情。
他沉思片刻,當即說:「在上位的人,很多時為了顧全自己的名望、威信及地位,不得不忍痛放下私情私怨,否則,有誰個兄弟姊妹肯為你賣命,打下江山,讓你一統天下。以手足的安危交換一己之欲,不是很划算之事。你請放心!」
那就是說,布力行會運用他的權力,下達有關部門,以完成杜晚晴的心願。在獄中,三山五嶽的人馬充塞著,誰沒有幾門仇家,誰敢擔保不遭暗算,統統又都要向懲教署的人禮讓三分。於是,交換條件是,保得住羅敬慈平安無事,所有其他不應該隻眼開隻眼閉的事,官方都可以雙眼一齊闔上。賭那江湖上坐高位的頭頭,不敢為報殺子之仇,而令其他入獄的同門多受其他折磨。
「都包在司憲身上,靠你成全!」
「只包在獄中的六年,之後,安排他離港是正經。」
杜晚晴點頭。
布力行凝望著她,好一會,才舉起手來,招呼侍役。
餐廳的領班很認得城內的達官貴人,恭恭敬敬地說:「布司憲,先喝點什麼?今天晚上我們有自波士頓新鮮運到的龍蝦,還有……」
布力行擺一擺手,截斷了對方的話,說:「謝謝,我忽然間改變了主意,想吃點家庭小菜,改天再來光顧。」
一流酒店的領班真是訓練有素,絲毫沒有不慍,依然和顏悅色地說:「歡迎,歡迎,司憲的車子到了沒有?」
「司機就在附近,煩你代我打個電話至大堂關顧一聲。與此同時,我們或可以喝一杯香檳。」
「好的,好的。」
布力行把那杯冒著輕泡的香檳遞給杜晚晴,說:「希望你喜歡香檳的味道,覺得它香甜無比。」
杜晚晴微笑著,沒有答,一飲而盡。
事實上證明含笑飲的這杯香檳,苦澀至極。
杜晚晴在布力行身上嘗受著出道以來,最難受的侮辱。
布力行在個人奮鬥歷程下所受的委屈與艱難,都幻化成一股難以言喻的戾氣,發洩到杜晚晴身上去。
他的眼睛因為極度激情而噴出火來,跟張著的嘴,都是充血的,紅得接近發瘀似,相當的嚇人。
杜晚晴閉起眼,竭力集中精神,想像一些鳥語花香、山遠天高的秀麗情景,使自己的身體鬆弛。
一直以來,她這種功力了得,總能化危為安,化險為夷,將醜陋變成美麗,將罪惡感好好地掩蓋起來。
然,這一次,她面臨失敗。
胸肩處處,傳來一陣一陣或大或小的痛楚,她只能想像到對方像一條窮凶極惡的吸血殭屍,張開血盆大口,以鋒利的獠牙,無情地插進她粉琢玉砌的肌肉裡去,噬吸著她的精血,將之抽乾。
那種逐漸枯死的感覺,使她在精神與肉體上同時受著強烈的衝擊與痛苦,而不能掙扎,只能沉默地接受。
尤其有甚者,隨著耳畔響起一聲聲純屬獸性的呼號,她的頭早已脹痛欲裂,還要承受著一下下劇烈的震盪。有人分明的把她頭部撞向床角的銅柱,嚷:「說,說,我比他們任何一個都棒!」
晚晴沒有說。
她忽然預備在下一分鐘就這樣無言地窒息而死。
她不甘心說。
因為她不認為那是事實。
她可以出賣肉體,但不可以出賣良心。
她寧願人盡可夫,只除了這個在自己身上發洩獸慾的男人例外。
就因為這個人站在一大堆腰纏萬貫、富甲一方的男人跟前時,只不過始終是一隻要搖頭擺尾,渴望他們扔下一根食剩,卻仍然有肉沾著的骨頭,讓他飽餐一頓的狗,故此,要利用一個女體去提出他的抗議、他的妒忌、他的憎恨。
「說,說!」對方瘋狂地叫嚷,不顧一切地要把她蹂躪至死。
還是那個意念,杜晚晴寧願死。
她連在意識上都不要背叛曾予她起碼尊重的各個顧客。
她不想埋沒真理。
實情的確是布力行並不比她相識的任何一個男人強。
不。
翌日,陽光輕柔如夢地灑進純白色的睡房來,照耀著滿身傷痕瘀痕,被狗噬過,死裡逃生的一個胴體。
當杜晚晴在養傷期間,收到布力行司憲辦公室的一個電話,對方甚至沒有透露是什麼身份,只說:「布司憲囑咐,請通知羅敬慈,他自小患有偏頭痛疾病,隨時隨地會老病復發,頭痛欲裂。」
杜晚晴火速囑咐母親,轉告羅香蓮。
當夜,羅敬慈在獄中,告訴懲教署人員,他頭痛不已,立即被送到囚犯特別護理的病房去。
再過一個星期,醫生報告出來了,認為病情嚴重,推薦他留院醫治觀察。完全與其他囚犯分隔,日夜有醫務人員服侍。
花艷苓領著羅香蓮來向杜晚晴道謝。羅香蓮一握杜晚晴的手,就已經忍不住流下兩行熱淚。
花艷苓在旁勸道:「早早勸你別來了,自己人,不用客氣。這種傷心事,一提起來,只有更難過,何必。」
「我要親自向晚晴道謝。」羅香蓮啜泣著說。
「三姨,你別傷心,舉手之勞而已。」
羅香蓮用模糊的淚眼,對杜晚晴說:「晚晴,你委屈了?」
只這麼一句話,杜晚晴就衝上前去,緊緊地擁著她三姨,為怕被她看到在眼眶內打滾的淚水。
晚晴拚命用手拍著羅香蓮的背,一疊連聲地說話,掩飾著她的狼狽:「三姨,你過慮了,只不過是托個小人情而已。」
直至杜晚晴把眼淚吞回肚子裡去,她才放開羅香蓮。
羅香蓮又扯著她問:「晚晴,姑勿論人情是大是小,都是你奔走著力所致。今次敬慈能順利裝病,調到醫院去,一定是打通層層的關係,他現今的安全度是大大提高了,可是,這以後的六年,是不是能住在病房而不用回囚室了?」
杜晚晴立即打了一個冷顫。
要羅敬慈獲得這個保障,只有一個辦法。
自己必須要跟布力行維持那個親密關係。
六年!
能不寒心。
杜晚晴一怔之後,說:「三姨,不要擔心,我會盡力。然,六年監禁,只要行為良好,再加假期,其實只不過是三年多一點罷了。」
晚晴說這話之後,長長地吁一口氣。她眼前的這兩位長輩,並不知道晚晴努力安慰羅香蓮的同時,其實也是在安慰自己。
「不過,三姨,至大的問題在敬慈出獄之後。」
一言驚醒夢中人。
羅香蓮與花艷苓都瞪大眼睛,張著嘴一會,沒有了主意,然後又差不多是同時,說:「那怎麼好算?」
杜晚晴低頭想了想:「三姨,移民吧!」
「移民?」
「對,你先走,部署另外一個安穩的家在外頭,等敬慈一出來,就讓他前去跟你團聚。什麼人也不要通知。」
羅香蓮回望花艷苓,後者點點頭,表示同意。
「我有資格移民?」羅香蓮問。
「我替你安排好了。」杜晚晴乾脆送佛送到西。
杜晚晴言而有信,一直留意著如何安排羅香蓮先行移民的事,此事適宜盡快進行,免得黑道人物老羞成怒,拿羅敬慈母親來洩憤。
當晚晴接到紙業鉅子黃醒楠的邀約,上深圳參觀他們開設的極大規模廠房時,她答覆黃醒楠的秘書說:「多謝黃老闆的邀請,同行的有些什麼相熟的朋友嗎?」
「都是黃總親密來往的一撮朋友,全是杜小姐熟諳的。黃總囑咐我問杜小姐,是星期六,由黃總陪你先逛一逛深圳,住一晚,星期日才會合各人,參觀廠房以及我們公司策劃承建的私人別墅住宅,抑或杜小姐跟大隊在週日早上才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