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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言妍

  呵,御浩萬歲,還是他心腸好,若不是當眾場合,她真想用力親他一下哩!

  李蕾抱著信件,一個男生自動把屋裡最好的沙發讓出來,她還是要小心避開那些壞掉的彈簧。

  信堆裡有些是六個男生的私人帳單,大多數則來自全美各地的保釣聯絡信,她依地區及先後順序排好;另有幾個大尺寸的信封,裝著雜誌和文章,其中一封寫著「安娜堡/廖文煌」引起她的注意。

  應該是她認識的廖文煌沒錯,因為他確實在安娜堡唸書?

  自從旅館事件後,她和廖文煌又回到最初的疏遠狀況,兩人短暫的友善如曇花一現,費牧師的英文班再也沒有碰過他。

  李蕾不在乎,也不放在心上,少了一個麻煩人物在眼前,只有省心而已。

  偏激的廖文煌這回又會有什麼驚人之語呢?

  她好奇地拆開來看,文章洋洋灑灑的一大篇,其中充滿鄙視及批判政府的激烈言論,句句皆嚴重的忤逆犯上,看得人膽戰心懼。

  李蕾想起廖文煌家那些奇怪的雜誌……若御浩和他攪和在一起,事情就不單純了,佑鈞的顧慮或許有他的道理,她還是找御浩問問看吧!

  她來到廚房,有幾個人正在爐子前為晚餐起爭執。

  「天呀,又是義大利面嗎?」男生甲說:「我吃了一星期都快吐了,妳們賢慧的女性同胞怎麼不秀幾招廚藝,來慰勞一下我們憂國憂民的可憐腸胃呢?

  「慰勞你們?那誰來慰勞我們?」女生甲回罵。「我們也憂國憂民,也想現成飯菜送到嘴裡呀,為什麼不你們這些大沙豬去煮?我還建議來個烤豬串呢!」

  李蕾看雙方僵持不下,慷慨的毛病又犯,順口說:

  「別吵了,晚餐我請客,我到中餐館叫飯菜來慰勞大家的辛苦,可以吧?」

  「感謝上蒼,仍有女同胞具母性的傳統美德,所謂人美心美、人醜心丑,今日果然印證。」男生乙說完,免不了招來一陣粉拳喊打。

  李蕾倒沒什麼意思,也不想得罪各位女生。

  知她的人便瞭解,她行事一向如此,出力不太行,出錢卻很大方,能力所及,何樂而不為呢?

  ☆☆☆☆☆☆☆☆☆☆  ☆☆☆☆☆☆☆☆☆☆

  飯菜送來時,御浩放下筆休息,李蕾拉他到後院,想有一點獨處的空間。

  飽餐一頓後,他看來氣色好多了,她忍不住問:

  「你想念我嗎?」

  「太忙了,關燈前會想一下,但沒兩分鐘就呼呼大睡了!」他誠實說,

  「討厭!我就知道你忘了我,才會連通電話都不打。」她用力搥他。「萬一我生病怎麼辦?死了還通知不到人,全因為電話占線,你說可不可笑?」

  「這點我倒不擔心,三小姐從不讓自己吃虧的。萬一妳真生病了,就是叫救護車也要到我門前來示威抗議,妳饒不了我的。」他哄小蕾已很有經驗。

  「瞧你!三句不離示威,誰像你呀,你太投入保釣了。」她好氣又好笑說。

  「不是我投入,而是時代潮流引領我們不得不投入。這是非常特殊的時機,美國近年來民權、學生、反戰各種運動影響了全世界,是政府傾聽人民心聲和瞭解人民力量的時候了。」御浩心思還在文章中。

  「但我大哥和小哥都不這麼想,他們說台北方面不是很高興,我們身為官員子女,應該少涉入群眾運動。」她把佑鈞的話覆述一遍。

  「我看過那些報紙社論了,這裡的留學生都很氣憤不平,但我們不能因為幾句危言聳聽的話就害怕退縮。」御浩很篤定說:「保釣遊行的所做所為,都足以愛國心為出發點,事實會證明一切的。」

  「你爺爺和爸媽怎麼說,他們不反對嗎?」李蕾又問。

  「妳知道我家向來開明,我爸媽對我的事都是尊重不干涉,」他回答說:「我爺爺更不用說了,他是革命青年出身,從小就培養我們獨立思考的能力,只要認為對的就該勇往直前去做,這就是所謂的道德勇氣吧!」

  基本上該問的都問完了,她最後拿出那篇反政府文章說:

  「你該不會認為廖文煌的想法……是對的吧?」

  他迅速看一遍,慎重說:「廖文煌是情緒之言多,看過就算了,也不必對別人提起。我沒有他那麼極端,對政府仍充滿信心,所以才努力盡督促之責呀!」

  「廖文煌也要到華盛頓遊行,不會有問題嗎?」

  「保釣是很純粹的愛國行動,大家摒除成見,同心一志保衛鄉土,又會有什麼問題呢?」御浩笑出來說:「三小姐,辛苦妳了,我通過考試了嗎?」

  「唉,我真的很辛苦沒錯。」心思被識破,她故意哀歎。「我小哥說一套,你又說一套,真不知聽誰的才好,我都快要精神分裂了!」

  「有時想想也很無奈。」他真的感歎。「想當年佑鈞、文煌和我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現在理念卻愈來愈分歧,甚至到難以溝通的地步,也許這是成長必需付出的代價之一吧!」

  「別無奈,我已經決定投你一票了。」她表示支持說:「我一向相信你,保釣的事,我想你是對的--」

  「能得到三小姐的信任是我的榮幸,我沒讓妳失望過,不是嗎?」御浩給她一個溫柔的微笑,眼中有不自覺的放心。

  小蕾能站在他這邊是最好不過了。雖然她對這些嚴肅事情總漫不經心,他卻很在乎她的想法,多年下來已成習慣,她順心,他的日子也才定錨般安心。

  而李蕾這邊,卻還有一句話藏著未說--如果你錯了,我會很慘很慘喔!

  至於怎麼慘法,她也沒有概念,會被大哥關禁閉嗎?

  她刷地臉色一白,會不會被迫和御浩分開,步上佑鈞和培雯的後塵呢?

  不,不會的!十多年來御浩已是她生命不可分割的一部份,人生都是以他為圓心轉著,如此長久的感情,不會有人強迫她離開他的--

  李蕾呸呸呸三次,那是她私下迷信的除咒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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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浩又被叫進去寫文章,李蕾有點累,便悄悄上樓到他房間休息一會。

  這分隔出來的斗室很小,放了床、桌子、櫃子後,剩餘地方堆滿書,就幾乎沒有走動的空間了。

  御浩其實可以住得更好些,但他努力自力更生,盡量不向家裡拿錢,最奢侈的是買了一輛二手車,還是因為需要探望她,也方便買不起車的同學們。

  屋內擺設皆以簡便為主,幸好有她買來的整套淺藍灰格寢具和印地安手式地毯,才增加幾許生活該有的品味。

  李蕾躺在床上,本想好好釐清心思,但才瞇兩眼就迷迷糊糊睡著了。

  當她睜開眼時,發現自己睡到桌子底下,而且還是台北家中書房裡的那張大書桌,她彷彿還是十歲沒長大的小女孩,多年來都蹲藏於此不曾離開,為的是不讓那可怕的癆病鬼抓到--

  突然,一雙遊魂似的腳出現在面前,她幾乎停止呼吸,身體抖個不停……若不想永遠被關在這裡,就必需不顧一切勇敢地衝過癆病鬼,她還要念中學、和御浩相戀、一起出國留學、結婚成家,那是她該擁有的人生呀!

  李蕾像個鬥士般,手裡多了根木棍,重重地往癆病鬼打去。

  「我流血了!為什麼打我?」

  慘嚎聲竟來自御浩,怎麼可能?怎麼又重演十四歲的那場意外呢?

  她心急如焚,拚命想審視他的傷口,但場景換得極快,一下又跳到松山機場的大廳。

  有個女孩走過來,臉上相似的杏眸,神情深沉且倔強,那不是去年夏天偶遇的伍涵娟嗎?這次她不再無措和被動,雙目鎖住李蕾冷冷說:

  「我們其實是一樣的。妳生在我的環境,不會比我更好;我生在妳的環境,不會比妳更好。悲歡離合中,沒有誰比誰幸福,也沒有誰比誰不幸。」

  這是什麼意思?李蕾不喜歡她的話,倨傲地偏過頭,迅速走開。

  然後,她看到自己站在一座橋的中央,一邊是御浩,一邊是家人,正左右爭拉她的手臂,撕裂的痛苦一直增強,但沒有一方願意放手。

  「會斷呀!」她從未受過這種痛,不禁哭喊出來。

  「崩」地一聲,手臂沒有斷,是終於有人放手了--

  她還是痛,而且彷彿更痛,低咽聲不曾停歇,直到看清楚眼前的小斗室,几上的鬧鐘指著凌晨兩點,才想起這是波士頓御浩的住處,她睡了快六個小時,還作了一場亂七八糟、莫名其妙的惡夢。

  昏沉沉地下床,差點去踩到打地鋪睡得正熟的御浩。

  她佔用他的床了,這很平常,他一般會移到樓下沙發椅睡,可能今天留宿的朋友多,他只好不避嫌地留在臥房內。

  李蕾從洗手間回來,想到夢中用力打御浩的那一下,忍不住去看他額頭的傷疤。九年了,那疤已經淡得肉眼很難分辨,除非靠得很近又用手去觸碰,才感覺那微微浮起的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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