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永旭放棄愛情。
這世上,人人都渴望愛,他卻選擇逆愛而行。情願孤獨,孑然一身。
愛說,你不可能只選取我的快樂,卻不要我的痛苦。
愛說,當你在愛時,同時也在聚集恨的力量。
愛又說,但沒有我,你不算活過。
愛輕輕說,你要學會承受。
荊永旭聽不到愛,他以為自己沒愛過。可是愛已經埋下種籽,在他心窩裡養著。
愛說。愛溫柔地說,你心裡那只獸呵,哪天吃了愛結出的果,牠就會乖了,你就不會再痛了。你慢慢等著,養著愛的種籽,它會教你,看見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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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晚忽地起風,打雷閃電,暴雨落下,就在這壞天氣的夜,荊永旭的母親周雲來到曼谷。她一接到孔文敏電話,立刻訂最快的機票來曼谷,孔文敏像討到救兵,挽著周雲進房說悄悄話。
一個小時後,當她們走出來,臉上都有股默契,一種相知的喜悅,好像剛完成一筆交易,敲定某事。周雲的手親密地搭在孔文敏的肩膀上,她們偎在一起,像對母女,親密說話。
荊永旭在客廳裡彈琴,他知道母親來一定有事,但他不動聲色,也不主動問。
周雲和孔文敏坐在沙發,打算一搭一唱地,說服荊永旭結婚。
這個夜晚,琴聲、雨聲激盪著。永旭演奏「Spanish Caravan」,這是一首困難的曲子,但荊永旭彈來毫不費力。這曲子旋律瘋狂,節奏快速,奔騰的琴音,像個神經異常,瀕臨崩潰的病患。一小節比小一節更激烈更高亢,像對誰咆哮,向誰嘶吼。而演奏者面無表情,眼色沉靜,盯著琴鍵,壓抑壞情緒。
在瘋狂的琴聲裡,周雲問兒子:「你們該定日子了吧?」又對孔文敏說:「昨天我跟妳爸通過電話,他也贊成年底把婚事辦好。阿旭,你覺得呢?」
荊永旭彈奏鋼琴,無動於衷。
「永旭?」周雲提高音量。「媽說的聽見沒?我可不管你願不願意,在媽心裡,我認定的媳婦只有文敏。」
孔文敏怯怯一笑,感激地看了伯母一眼。
周雲對孔文敏使個眼色,一切包她身上。「日子訂在十月怎麼樣?」她問兒子。「十月不會太熱,又不會太冷,最適合結婚,到時你回家裡住,把婚事辦一辦。」
「伯母,我爸跟西華飯店的經理有交情,我們可以在那邊辦。」
「好啊,我有認識的花行,一定把妳的婚禮佈置得非常漂亮。」
兩人講得興致勃勃,荊永旭始終沉默著,像不關他的事。
荊錦威從房裡走出來,裸著上身,只穿條睡褲,手裡拎著一罐啤酒。
「文敏在,你好意思穿這樣?」周雲輕蔑地看他一眼。
荊錦威散漫地笑了笑,過來坐孔文敏身邊。「她又不是外人。」荊錦威說著,搭她肩膀,孔文敏瞪他,撥開他的手。
「不正經。」周雲冷笑。「不知道你媽怎麼教你的。三天兩頭鬧事,你爸就是讓你氣得腦溢血,到現在還躺在醫院。」
荊錦威灌一口啤酒。「聽翠姨說,爸出事那天,妳吵著叫他改遺囑?」
周雲臉色驟變。「荊錦威,你倒會推卸責任。別忘了,當天雜誌爆你跟未成年少女王鵑交往的事。」
「伯母,妳不用跟他廢話,省得自己生氣。」孔文敏暗掐荊錦威,要他閉嘴。
周雲注意力又轉到兒子身上了。「阿旭,你倒說話啊?媽就這麼跟你說定。」
荊永旭不受影響專注在琴鍵上,荊錦威過去,在他身邊坐下。忽雙掌重擊琴鍵,轟地巨響,打斷琴音。
「哥,這時候不適合彈琴吧?」
荊永旭歎息,掩上琴蓋。「我說過很多次了,我跟文敏不可能。」
荊錦威回頭,看著文敏,揚眉。「聽見了?死了這條心吧!」
周雲嚷:「阿旭,文敏有什麼不好?她對你百依百順,她……」
「永旭——」孔文敏插嘴。「婚後,我絕不干涉你的生活,我會給你最大自由。你討厭束縛,我知道;你不喜歡住在台北,我也可以配合你,我什麼都依你。」
「既然這樣,結婚有什麼意義?」
「有,有我的股份,劭康等於是你的了。」
荊錦威笑起來,笑聲苦楚,他看著荊永旭,諷刺道:「你看。多為你想,你快答應,免得哪天老頭子一死換我當家,你會被我踢出劭康。」
「沒錯。」周雲牙一咬,這正是她最擔心的。「他們母子一定會聯手欺負我們,但是只要你跟文敏結婚——」
「我不在乎。」荊永旭轉頭,看著錦威。「劭康本來就是你的。」
荊錦威愕然。
「什麼他的?我們母子也有份!」周雲不平。
荊永旭看著錦威,想起他約會蘇笙的事,便試探地問:「你不是很喜歡文敏嗎?你跟文敏結婚,我樂於祝福。」
「荊永旭!」孔文敏臉色一變,氣得顫抖。
「阿旭!」周雲急得大叫:「你胡說什麼?文敏喜歡的是你,你幹麼……」
「是,我愛文敏,但我不能娶她,文敏心裡只有你。」荊錦威頹喪道。
「我更不能娶她,我不愛她。」
「你們說夠沒?」孔文敏霍地站起,瞪著兩兄弟。
「妳不要氣,好好跟他說。」周雲討好地拉孔文敏坐下。
孔文敏揮開她的手,瞪著荊永旭。「你是下是喜歡蘇笙?你喜歡她對不對?」
荊永旭一震,側身,面對她。「妳想太多了。」
「特地打掃客房請她來,幫她拍照帶她去泰國皇宮去玉佛寺,去Jim Thompson,去Face!為什麼你可以對她那麼好,對我這麼壞?」
「妳跟蹤我?」荊永旭目光一凜。
「對,我不甘心,你對我從沒那麼好。」
荊錦威歎氣。這個笨女人,這樣只會更激怒荊永旭。
「好了,瞧妳氣的。」周雲摟住她。「不要氣了,伯母站妳這邊,那個什麼蘇的,我不會承認她。阿旭,你聽見沒? 」
這時,荊永旭的目光移到母親臉上,那冰冷的眼神直望進周雲心裡。周雲心悸,臉上閃過一抹心虛。
荊永旭輕輕說:「妳認為我會在乎妳承認什麼嗎?我會在意妳的感受?」這話很輕,但每句都像雷電打在周雲的心上,堵住了周雲的嘴。
荊永旭又看向孔文敏。「妳聽好,我不打算結婚,也不打算跟誰交往。」他一直忍,但這次夠了,這次要讓孔文敏徹底死了心。
他說:「我對妳壞,是因為妳自私跋扈令我厭惡。妳還想聽什麼?要說多少難聽話才能讓妳死心?」
孔文敏震驚,忽然頭昏,扶住沙發。
「哥?」荊錦威乞求地看著荊永旭,希望他留點情面。
「這就是我在你心裡的模樣?自私跋扈?」孔文敏顫聲問:「沒好的?」
「不只自私跋扈,還自以為是,囂張可惡,驕縱野蠻,仗著自己良好的背景,為所欲為。孔文敏,妳只是生得比別人好,除此外又有什麼贏得過人?憑什麼以為妳愛的,對方就要愛妳?妳哪一點可愛?」
「好了,都不要說了。」連周雲都聽不下去了。「婚事擱下可以吧?媽給你時間考慮,不逼你。」
「不,讓他講,讓他講個夠。」孔文敏含淚,咬牙瞪著荊永旭。「很好,我囂張可惡?我自私跋扈,我有一籮筐的缺點,我在你眼中這麼下賤。蘇笙呢?你倒說啊!她哪點比我好了,讓你對她好!」
「妳有的這些缺點她都沒有,這就夠了。」
「就這樣?」孔文敏笑了,笑得落淚。「我這麼不堪?這麼糟糕?在你眼中這麼差勁?!」
「文敏!」荊錦威衝過去抱住她,激動地嚷:「不是不是,妳在我眼中很好,妳美麗大方,妳——」
「你住口。」孔文敏推開他,瞪著荊永旭。「所以我怎麼樣你都無所謂?你對我一點感情都沒有?永旭,你怎麼可能對我一點感情都沒有?」她心碎地喊:「我媽出車禍死的時候,我不吃不喝鬧脾氣,是你哄我的,你幫我梳頭,你說折一百個星星可以讓我媽上天堂,你陪我折星星,你那麼溫柔,你明明喜歡我啊,你為什麼變了?那天起,我就愛上你了,你為什麼變了?為什麼不再對我溫柔了?」孔文敏痛心,她哭了。覺得有根錐子紮在心上,好痛好痛哪!
周雲疲倦,掩臉坐下,眼看文敏為愛痛苦,她心裡也跟著痛起。女人對愛太執著,情願埋掉自尊。
荊永旭沒因文敏痛苦,就軟了心腸,他板著面孔說:「當年妳十三歲,十三歲的妳是可愛的。」
「那為什麼現在我變成自私跋扈、囂張可惡?」
「因為妳要我愛妳,從妳開始渴望我愛妳的那天起。妳就變了。」那種窮凶極惡的討好,失了自然,像汗濕的襯衫,黏膩濕纏,他受不了。
孔文敏愕然,太諷刺了,怎會如此?越愛他越被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