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她瘋狂地一路跟蹤荊永旭,看他對蘇笙慇勤,對蘇笙呵護,所有她奢望的,蘇笙毫不費力贏得了。她,她快發狂了。
蘇笙強硬道:「為什麼?」
孔文政咬了咬牙,說:「他有未婚妻。」
「他沒有,他說跟妳只是同事。」蘇笙直率地駁回去。
孔文敏的臉更白了,眼睛更紅,口氣也更冷了。「總之妳不准見他,不准再跟他聯繫。」
好無理的要求!蘇笙揚眉問:「誰規定的?」
「我!」
「妳憑什麼?」她的理直氣壯教蘇笙啼笑皆非。
孔文敏忽然笑了,那笑容帶著淒涼感。「妳聽過利薩的鐵棺材嗎?」她目光炯炯,盯著蘇笙,口氣森冷地說:「西洋古代的擠壓刑,死刑方式將犯人鎖在鐵製棺材裡,棺材蓋設計得比棺材略小,行刑者慢慢降下棺材蓋,直到死囚被壓死。棺材蓋閉合的速度極慢,到弄死犯人為止需要好長的時間……」
「幹麼跟我說這個?」
「讓妳明白。」孔文敏眸光一冷。「從我認識永旭那天起,我就躺進這副棺材裡,我愛他,好愛他。這份愛,沉重得像棺材蓋,時刻擠壓著我。現在,我快窒息了,痛得快死了。」她微笑,眼色淒迷。「假如他愛上別人,這最後一擊就會讓我窒息。我就不想活了,不想活的人,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妳聽懂沒?」
竟敢威脅她?不可理喻!蘇笙眼中閃著堆積起來的怒火,胸口劇烈起伏。「孔小姐,我還知道有一種酷刑,用繩子綁住犯人,繩子越縛越緊,陷入肉裡,勒到骨子上。」
「什麼意思?」孔文敏瞇起眼睛。
「妳就是繩子,妳的愛就是,可憐的荊永旭,被妳愛著一定很累。妳不是付出愛,妳是在傷害他;妳不是要他快樂,妳是想害死他。」蘇笙語氣鏗鏘,擲地有聲。
孔文敏心驚,氣憤,惱羞成怒,卻無法反駁。她發抖,面無血色。
眼看她快崩潰了,蘇笙忽然不忍,勸她一句:「他不愛妳,妳想開點。」
孔文敏笑出來,笑得落淚。「妳勸我想開?妳真行,覺得我可憐?妳同情我?」
「我說實話。」
「妳最好聽我的,不要再見他。」
「如果他找我,我還是會見他,他又不是妳的——」
嘩一聲,文敏抓了水杯潑她。「不要以為我開玩笑,我什麼都做得出來。」
蘇笙被潑得臉頰頭髮全濕了,餐廳一瞬間靜下,眾人目光集中在她們身上。
侍者趕來處理,請她們離開。文敏發洩完,扔了水杯,轉身就走。
「妳給我站住。」蘇笙說,孔文敏繼續走,蘇笙大聲重複:「給我站住!」
孔文敏轉身,挑釁地瞪著她。昂著下巴。「妳想怎樣?」忽然,她臉色驟變,看蘇笙抓起桌上的柳橙汁潑來。她驚呼,閃避不及,瞬間渾身沾滿黏稠液體。
「妳……妳……」孔文敏面色發青,氣得說不出話來。
這下連經理都趕來了,侍者們半求半強迫地拉她們出去,但她們對峙,不肯移動腳步,客人們全好奇地對她們指指點點。
孔文敏瞪住蘇笙,低頭看套裝,套裝骯髒黏膩,她一陣反胃,忽地像只發狂的野獸尖叫著撲向蘇笙,揚手甩蘇笙一巴掌。蘇笙立刻回敬一耳光,打得孔文敏摔在地上,高跟鞋飛出去。
這會兒經理、侍者、客人,包括孔文敏自己都呆住了,都嚇傻了。孔文敏跌在地,嘴角嘗到鹹味,她的嘴破了,衣服髒了,鞋飛了。而蘇笙呢?孔文敏抬頭,她瞠目結舌,倒抽口氣。
燈下,眾人目光中,蘇笙站得直挺挺,她挨了一巴掌還站得直挺挺。她的右臉腫了,正看著孔文敏,神色鎮定,眼色強悍。她倨傲得像個女王,殺不死也趕不走、什麼都不怕的女王。
這女王用一種篤定的、豁出去的口吻對孔文敏說:「沒人可以打我,再動我一下,妳試試看。」她惱得熱血沸騰。
蘇笙那炯炯的目光,盯得孔文敏遍體生寒。孔文敏以前也找過其它女人的麻煩,恐嚇過心儀荊永旭的女人,每個都怕她,但這次,怕的卻是她自己?!
孔文敏看著蘇笙,又看看周圍的人,再看看自己,頓時羞愧得無地自容,駭得心驚膽戰,她好慘,好狼狽,好可笑。
侍者來扶了,她一把推開,拾了鞋,一拐一拐地跑出餐廳。一衝出餐廳,她狼狽的模樣即刻引來路人好奇的眼光,一對對眼睛像探照燈那樣打在她身上,孔文敏面色慘白,嗚咽一聲,掩臉遁入小巷。顫抖著,拿出手機,撥了一組號碼,對那頭的人哇地哭出來——
「伯母∼∼伯母……」她縮在牆邊,痛哭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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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蘇笙坐在床前,跟弟弟講電話。
「店裡有沒有什麼事?」她用包著冰塊的毛巾敷在右臉上。
「沒事,都很好啦,妳好好玩,下要擔心。」蘇家偉開朗的嗓音,稍稍安撫了蘇笙的情緒。
蘇笙沮喪地說:「我……我想回家了。」看著窗外風景,夜裡霓虹閃爍,遠處車流的光影一瞬瞬消逝。她看不清楚曼谷,看不清楚荊永旭,她的臉很痛,心也痛。
「回家?」蘇家偉在那邊笑。「敢回來試試看?都叫妳放心了,好好玩啦。」
接著他叨叨絮絮說起學校發生的事,吉他社要去表演了,他跟同學計劃拍短片放到網頁上,他說不停,蘇笙聽著,只覺得台灣的一切都像在夢裡,那熟悉的環境、弟弟、竹笙餐廳、一切一切……像在夢裡,恍如隔世。
一個荊永旭,將她的世界拉成兩邊,一邊是認識他之前,一邊是認識他之後。她也分裂成兩個蘇笙,與他相遇前,與他相遇後。她的心境不同了,她覺得有個陌生的蘇笙冒出來了,一個患得患失、多愁善感的蘇笙,她不再熟悉自己了。
這幾日的境遇,把她兜得迷糊了。那個真實的世界,遠得像個夢。這邊呢?這邊更像是個夢,一個亂七八糟的夢,一下高興、一下悲哀的夢,一下感動、一下頹喪的夢。
蘇家偉聒噪地說了一陣,忽記起來。「啊,電話費很貴,我不講了。」急急掛了電話。
蘇笙躺下,敷著疼痛的右臉。後來,就哭起來了。
她怎麼會這麼寂寞?這麼難過?還這麼慌、這麼沒安全感?她的堅強到哪去了?瀟灑到哪去了?她無憂無慮,不愁不煩,只需努力工作賺錢的日子到哪去了?
蘇笙一搭一搭的哭著,喃喃地說:「荊永旭,我不懂你。你什麼都沒表示,但看看我,我已經因為你挨了一巴掌……」
蘇笙覺得委屈,閉上眼,腦海浮現荊永旭倉促離開的表情。他在逃避什麼?她原以為這男人屬於金色陽光,屬於夏日的棕櫚樹,但有沒有可能,這是他的偽裝?
也許,他比夜更黑。那雙默默的黑眼睛藏著什麼?而那種忽然被撇下的感覺,實在太難堪了。蘇笙看向桌子,月光裡,一支酒瓶,孤單地立在那裡。她取來,握著冰冷的瓶身,拔去瓶蓋,拿到鼻間嗅聞。
香氣清冽地竄入鼻間,這香氣,有種孤獨的淒涼味。蘇笙覺得心窩裡好似有根繩子,輕輕抽了一下又一下。
那邊,荊永旭心裡也有條繩子,抽了一下又一下。
離開Face餐廳後,他沒回家,一個人開車,駛出市區,駛向田野,駛得遠遠,結果繞一圈,又駛回市區,車子停在賣泰絲的Jim Thompson前,熄了火。他坐在車裡,望著燈火通明的Jim Thompson。
他想起蘇笙的臉,想起他的驟然離去,將她丟在餐廳裡……於是心裡的繩子變成野獸,張牙舞爪,抓著心臟。他按住左胸,想鎮住野獸,左胸卻劇烈地痛起,痛得他面色慘白。
他心深處,有只黑暗的獸,蟄伏著,一直睡著,直到蘇笙出現,野獸醒了,開始咬他。就在傍晚,在他對荊錦威產生敵意的那剎,野獸一口咬住他的心臟。
這黑暗的秘密,左胸的傷疤,明明事情過去那麼久,為什麼還要折磨他?像餓鬼,吃著他的生活,他的人生。
他重捶了下方向盤,拔鑰匙,下車,走進Jim Thompson。店員準備打烊,他趕在最後一刻,買下粉艷色絲綢。他是最後一位客人,當他走出店,身後,招牌燈滅了。
回到車裡,他摸著絲綢,苦笑著。
買來做什麼?他也不浪漫,也不打算掛在窗前,也不可能繫在身上。那麼,送給她?
於是車子駛到蘇笙住的飯店,在飯店外停了會兒,透過車窗,張望蘇笙住的那一層,那裡沒有光,她睡了?他竟矛盾地鬆了口氣,掉轉車頭,回家。一路上告訴自己——不要,不要感情用事。
在愛與荊永旭之間,有道黑暗河流,他跨不過去。那頭,蘇笙在愛那邊向他招手,對他微笑,他卻情願駐足,望著那麼燦爛的笑容,放任自己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