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現在你對我一點感情都沒有?」
「對。」他答得斬釘截鐵,不讓她有希望。
「一點都沒有?」
「沒有。」
她牙一咬,決絕道:「好,一點感情也沒了,那麼不管我怎樣你都不在乎?都無所謂?」
「對。」
「我死給你看!」孔文敏發出痛心的呼喊,衝出屋外,荊錦威惶恐,跟著追出去。
「你快追她!」周雲衝來拉荊永旭走,卻被他甩開手。
「阿旭!你放聰明點好不好?你看錦威,那麼討好文敏為什麼?這利害關係你懂嗎?要是讓他得逞就糟了,你快去!」周雲推他,他不動如山。
「妳不要再干涉我的事。」
「我是你媽,我有權利要你娶她!」
「我是妳兒子,妳又怎麼對我?」
周雲臉色一變,表情惶恐,吞吞吐吐。「我……我知道你恨我,你記恨當年的事,當時是不得已的,你爸想跟我分手……想拋棄我們,所以我才……」
「所以妳傷害我,拿我威脅他。」
客廳瞬間靜下,只聽得屋外粗暴的雨聲。周雲撇頭,掩臉,雙肩垮下來,眼睛下雨。「我以為,你已經原諒我……那麼久了……」
「我是想忘記,也許我該請教妳,要怎麼才能忘記?」他的口氣壓抑,像在隱忍著極大的痛苦。
當年,周雲跟荊劭爭執,為了嚇荊劭,拿刀挾持兒子,她當時急瘋了,發狠地威脅道:「敢跟我分手?我們母子就死給你看。」
但荊劭還是執意分手,周雲激憤,真的劃傷荊永旭,咒罵著要跟兒子同歸於盡。荊劭嚇壞了,搶下刀子,送荊永旭就醫,事後,荊家動用各種人脈壓下新聞。
周雲那一刀,令荊劭再不提分手,並同意接他們回家,幫荊永旭入籍。
當時荊永旭才十二歲,左胸皮開肉綻,因為不信母親會傷他,他震驚至極,直瞅著胸前艷紅的血,那麼紅,那麼洶湧,教他如今作夢,還常夢見一片血紅世界。天下紅雨,他踩在血泥上,困在幽黯世界,走投無路。
傷口結痂,遺下一道疤,心裡的傷卻從沒癒合,一旦有愛的感覺,心裡那道傷口恍若又皮開肉綻,提醒他,愛會害人。
現在的周雲,不再是當年娉婷秀麗的女子,她穿名貴服飾,化誇張的濃妝,瘦得鵠面鳩形,因為長期失眠,臉上總有股倦意。可是眼色異常銳利,像隨時處在警戒中,計算別人,計較得失,努力爭取自己的利益。她好強好面子,但是,當荊永旭一提起這事,便輕易地戳破她了。她像一隻洩了氣的皮球,面上濃艷的妝變成浮膩的油彩。
她喃喃道:「我……我真的在為你打算……那是意外……」
「不要再把我捲入妳跟爸的戰爭。」荊永旭悍然道,撇下她,回房了。
周雲在燈下,呆呆站了好一會兒,跌坐地上。她哭不出來,她有什麼權利哭?這是業障,認識荊劭是她的業障哪!毀了她一生,害她心永無寧日。瞧她有多失敗?唯一的男人抓不住,唯一的兒子恨她,她淒愴地笑了,笑得撲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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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錦威揪住文敏,暴雨打得兩人濕透,睜不開眼。
「放開我!」孔文敏咬他,奮力掙扎。
「妳去哪?」
「去死!」
「不要!」荊錦威摟住她,她又踢又打,他緊抱這個心碎的女人,好難過。「為什麼糟蹋自己?他不愛妳,妳去死有用嗎?不要傻了!」
孔文敏一震,停止掙扎,把頭一仰,瞪著荊錦威。「有多愛?你多愛我?」
「我願為妳做任何事,只要妳高興。」
孔文敏冷哼。「說得真好聽。」
「我可以證明,只要給我機會,讓我證明。」
她低頭,像在考慮接受他了。
荊錦威精神一振,熱切道:「文敏,我不會讓妳失望。以前我放蕩是因為妳不愛我,但我發誓,只要妳接受我,我立刻重新做人。」
「錦威……」孔文敏退一步,打量他。「你真的願意為我做任何事?」
「對。」
「如果你可以讓蘇笙愛上你,跟你交往,我就跟你結婚。」
荊錦威震住,他不明白。
「你跟她戀愛,再甩掉她,讓她哭得死去活來。去,去玩弄她的情感。」
「妳遷怒她,她什麼也沒做啊?」
「我恨永旭。」
「那為什麼要傷害蘇笙?」
「因為傷害蘇笙就等於傷害永旭,我找到辦法了,一個可以讓荊永旭崩潰的辦法,一定行的,他永遠那麼自制,那麼理智,可惡透了,我要撕開他的面具,讓他跟我一樣痛苦。」
說到底還是為了荊永旭,荊錦威心寒。「我不認為他會因此痛苦。」
「他會,錦威,你看不出來嗎?永旭愛她。」
「我哥沒那麼容易愛人。」
「因為他擅於隱藏感情,他喜歡蘇笙的,他第一次對女人那麼慇勤。錦威,你剛剛也看見了,你哥是怎麼羞辱我的?你幫我,幫我出一口氣,我要讓他內疚,」孔文敏尖聲道:「我要讓他哭,讓他痛苦,讓他崩潰!」
荊錦威懷疑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她的想法不合邏輯,她恨得沒道理。
「我們回去了好不好?」他顫聲道:「雨好大,打得我好痛,妳不覺得嗎?」
「你不幫我?你不是願意為我做任何事?」
「不要這樣。」這樣瘋狂的她教荊錦威感到害怕。
「不願意就算了,不要再假惺惺地說愛我。」孔文敏轉身,踉蹌走著。
「去哪?文敏?」
見她住河的方向走,荊錦威驚恐,追上去,但來不及,她投入河裡。
「文敏!」荊錦威驚恐,立刻跟著投河,他泅泳在黑暗的河裡,看不到孔文敏,他嚇壞了。終於找到她,抱住她,掙扎著游出河面,拖她上岸,她不省人事,荊錦威立刻為她急救。
她的唇冰冷,沒有心跳。荊錦威一下一下按她胸口,嘴一再覆住她,重複急救的步驟,終於她嗆出積水,用力咳嗽。
荊錦威嚇得魂魄丟去大半,抱緊孔文敏,瘋狂地保證:「我答應,我什麼都答應!不要這樣,妳嚇壞我了……」
第五章
中午十二點,蘇笙退房。交出鑰匙。
「356號房。」她將鑰匙交給飯店小姐,小姐收下鑰匙,匯結帳單,辦好退房手續。登機時間是深夜十一點,蘇笙寄了行李,離開飯店,先到附近逛逛。
蘇笙一走,負責訂房的小姐,立刻保留356號房,她翻閱訂房紀錄,聯繫預約房號的客人。
這邊,蘇笙在街上遊蕩,她等著搭乘晚上九點往機場的接駁車。
到了九點,拿回行李,乘車前,蘇笙張望著四周,像在期盼著誰。然後她甩甩頭,像要甩掉什麼惱人情緒。上車,坐好了,車發動,蘇笙把臉貼在車窗前,看著景物後退,覺得心被用力一扯,摔在後頭,讓輪胎壓碎了嗎?她呼吸不順,心情低落,腦海浮現一對黝暗的眼睛。
忽然,她瞥見飯店入口處,站著抹高大的身影,那身影正望著她的方向,身影似某人。
荊永旭?!
「停車、停車!」蘇笙大叫,車子猛地煞住。蘇笙忘了行李、忘了登機時間,一股勁衝出車外,跑向飯店,撲向那個身影。
可是,他不見了。是錯覺嗎?
蘇笙焦灼地在飯店門口搜尋他的身影。眼色彷徨,心跳得很響。
「荊永旭?荊永旭!」她嚷幾聲,惹來旁人奇怪的眼光。
那邊,司機不耐煩地按喇叭。
蘇笙呆在那裡,飯店燈火通明,馬路上車流下息,光影散在四周,她在人潮裡發呆。
司機又按了幾聲喇叭,他拉開窗對蘇笙吼,催她上車。
蘇笙一霎時醒過來,發現自己失態,匆匆回到車裡,司機乘客們責備地瞪著蘇笙。蘇笙頻頻道歉,尷尬地走回座位。坐下,又將臉貼著車窗,回顧飯店,心裡千頭萬緒,神態恍惚。
就這樣?結束了?她迷惘。
是夜,356號房立刻有了新房客。
鑰匙插入鎖孔,轉動門把,門咿呀推開,一雙黑皮鞋踏進來。
新房客是一名高大英偉的男子,他特地預約這間房,準備在此度過一晚。
他走過去拉開窗簾,窗外燈火輝煌。然後坐在床沿,他惆悵地吁口氣,手掌輕輕撫過床。緩緩躺下,張望房裡設備。
這裡已換上新床單、新被套、新枕套。他試著搜尋前任房客的蛛絲馬跡,聞到的不是故人的芳香,是飯店噴過的化學香氣。
可是這張床她是躺過的,這枕頭也是她枕過的嗎?
他想像那人卷在床上的可愛模樣,欺騙自己她就在身旁,說著可愛的話。他靠這些想像慰藉自己,卻換來更寂寥的感受。
她離開,曼谷像座空城。他的心,像被剜去了一角。
他是因為太寂寞太苦悶,才選擇長住曼谷,這地方熱鬧,四季溫暖,人聲雜沓,每每當他塞在車陣中,或是長街與人摩肩擦踵,他可以欺騙自己,他不寂寞,他很幸福。